2、杏花镇
杏花镇这个名字不是从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的。它本来叫牛角镇,至于为什么叫牛角镇,有两个说法,一个是说,这个镇的人原本家家户户都养牛,所以就叫牛角镇。这时就有人反驳道,那也应该是叫牛镇才靠谱啊。还有一个说法就是说,这个镇整个地形轮廓就像是一只牛角一般,所以叫的牛角镇。
对于牛角镇这个名字的由来,镇上的人已经无从考究了。但杏花镇这个名字却是每一个杏花镇的人,上至老人,下至刚会说话的小孩都清楚的。
据说牛角镇还叫牛角镇的时候,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有钱生意人,带着一个年轻的妻子来到了镇上定居。年轻的妻子爱花,尤其是杏花,所以生意人命人在镇上能种树的地方都种了杏树,杏树开花那一年,整个天空都是粉红粉红的,这片美丽的杏花林吸引了远道而来的爱花之人和艺术家。也就是那一年,妻子爱上了来镇上画杏花的年轻画家,并在一个下大雪的晚上失踪了。他们后来到底怎么了?有人说,妻子和画家私奔了,年老的丈夫孤独终老。但是杏花镇的人大都不认同这个说法,他们说,生意人把他们给杀了,把妻子埋在了一棵杏花树树下。那颗树就是在东头的那一棵,所以这棵树总比其他的杏树开得更热烈和更红的原因。
这个传说在杏花镇的人的嘴里口口相传。把这个故事传给幸生的是幸生的大表哥袁坚,他比幸生大三岁,正在镇上的中学读高二。她还有一个表弟,叫袁毅,今年6岁,在村小学读一年级,但不爱学习,整天跑出去玩。
“接下来的故事呢?”幸生问她表哥袁坚。
“完了。”
“那个画家,不是说已经死了吗?他也跟她埋在杏花树下吗?”
“你这个傻子,动动脑筋想一想,那老头会那么好心肠,让他们生当比翼鸟,死当连理枝吗?”
“不会。”她摇摇头。
“八成是把他杀了后丢在老虎山喂狼了。”
“老虎山没有狼。”
“现在没有,你怎么知道以前没有,以前我爷爷进山时就有见过一窝狼崽呢。”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扯了,我要去上课了。”幸生背着书包就出门上学去了。
她刚走到村头,袁坚就骑着单车追上来了,“上来吧。”
幸生和袁坚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她在初中部读初二,他在高中部读高二。从家到学校,步行的话要25分钟,袁坚上了高中之后,姑妈给他买了一部自行车,说要为了让他节省时间学习。幸生也想要一辆自行车,但姑妈说去学校的时候,坐袁坚的车就好,但是袁坚的车总是坐着不同的女孩子,根本轮不到幸生坐。
袁坚长得算不上是美男子,至多算得上是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而已,但他的女生缘好,好多女生都喜欢他,他也没有说固定喜欢哪一个,整天流连在花丛中。
初初幸生转到新学校的时候,袁坚带着她熟悉校园,拿书,跟她一起上下课,那些认识的同学就以为他在初中部交了一个小女友了,他也不解释,只是哼哼哈哈地笑着点头。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清楚。”幸生问。
“这有什么好说的,时间长了,他们就知道了。”
“可是我们是表兄妹,被这样说来说去的,总觉得怪怪的。”
“呵,可能我妈就把你当童养媳养着呢。”他嬉皮笑脸地笑着说。
“我看啊,我就是住在你们家的免费保姆,大冷天的还要帮你们全家洗衣服,手都长冻疮了。”
袁坚当时没说什么,当晚回到家就对姑妈嚷着说幸生洗的衣服不干净,害得他回学校被同学笑。
姑妈当时正在给小表弟织一件毛衣,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难道你要我帮你洗吗?”
“上个月,咱爸不是从大伯家抬回来一台洗衣机吗?我同学说啊,洗衣机洗出来的衣服真是又干净,又香呢。”
本来姑妈还担心洗衣机的使用会增加每个月的用电量呢,但他疼爱袁坚,也就同意使用洗衣机了。但她不准幸生的衣服和他们的一起洗,她说,女孩子的衣服不能和男生的衣服一起洗。在杏花镇,很多家庭都跟他们家一样,女儿的衣服不能一起洗,还要分开晾,有些家庭更严重,女孩子要等全家人吃完饭后才能上台吃饭。
“你走吧,我自己走路去就行。”她对袁坚说。
他也不强求,用力一蹬腿,就把车给踩远了。在他背后扬起了一股烟土,把幸生呛得不断的咳嗽。
在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幸生看到田老师开着一辆女装摩托车从她面前开过。田老师是认得幸生的,她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说,“上来吧,同学,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田老师是前年调过来的老师,负责教他们整个年级的美术,她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儿,讲话很轻柔,像小鸟唱歌一样,大家都喜欢她,都说她如果当音乐老师一定会更出色。传言学校政教处的主任周军力也追过田老师,不过被拒绝了。袁坚说,田老师以前在大城市读的大学,她又怎么甘心屈就在这个小县城里呢。
“你叫幸生是不是?”上车之后,幸生正有点害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的时候,老师开口了。
“老师也记得我的名字吗?”幸生很开心地说道。
“有时候看到一个人就想知道名字,看到名字就想了解那个人。”老师说,“我看到幸生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想,幸生,幸生,是幸运出生在这个人世间还是希望幸福地活着呢?不过都寄托着父母对孩子对美好的祝愿吧。”
“两个都可以的老师。”幸生说,“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很辛苦才把我生下来,希望我能幸福地生活着,所以就改了幸生这个名字。”
“你母亲很有智慧。”幸生听到她很喜欢的老师夸奖她的母亲,非常的开心。
“我读大学时,有个宿友叫南生。”
“是因为她母亲生她时难产吗?”幸生问道。
田老师笑了起来,“你还活学活用呢,开始我们也以为是这样,其实是这样的,她父母是北方人,那年去南方探亲的时候出生的,所以叫南生了。”
本来步行是20多分钟的,骑摩托的话,10 多分钟就到了,幸生觉得时间真的是太短了,好想跟她继续聊下去啊。
“老师,以后我可以经常来找你聊天吗?”
老师摸了一下幸生的头,笑着说,“当然可以,除了在学校,也可以去家里找我哦。”
这时候正是同学来学校上课报道的高峰期,他们三两成群的,陆陆续续走进学校来。
“好了,快回教室吧,很快就要晨读了。”
幸生是15岁才来的月经。但她身边的同学早在12,13岁就来了。这让她在某些话题上有点尴尬。她们爱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或者课间时聚在一起聊天。聊的内容五花百门的,昨晚电视机上的连续剧剧情,邻班的帅气男生或奇葩男生,来月经那些事,等等都是她们的聊天话题。幸生感觉与她们是格格不入的,她不爱讨论这些,但她知道她不能把自己孤立起来,她必须把自己打进一个圈子里面,才不会被孤立。在这么多话题中,最让她感觉到吃力的就是关于月经这个话题了,她跟她们说她在两年前就来了,但再深入的讨论下去,她就托不住了,她们怀疑地问,“你应该没来吧。”她自知自己不擅长说谎,就低头不语了。
表哥袁坚今年六月份就要高考了。高二暑假一过完,高三学生回到学校之后的每天晚上都要上晚修了。袁坚在过完劳动节后,晚饭都不回家吃饭了,争取时间在学校多做题,所以送饭的工作就交给幸生了。下午一下课,她就冲出教室,骑着袁坚的自行车回家,再带着饭回学校给表哥吃,然后把车留给袁坚,自己步行回家。
“幸生你有没有先吃饭了再过来?”袁坚问。
“没有,姑妈今天做饭比较晚,她说怕你等着急了,所以让我先送过来。”幸生说。
“下次你一定要吃饱了再送过来,知道了吗?”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嗯,知道了。”
学校有一个小食堂,是专门给高三学生和教师开放的小食堂,由一个平房改建而成,但是小食堂菜式不多,也不会定时更新,一共有5个菜,时令蔬菜清炒,卤鸡腿,炒三丁,葱闷豆腐,香肠,而且统一的不下油,所以炒出来的菜都是又黄又柴的,但是相对于外面那些用地沟油来炒的菜,还是不下油的菜吃得更安心。有些女生不爱吃学校的菜,家里又没人送饭过来的,就中午在家里提前把饭装好,要上课的时候就带过来。但袁坚不愿意这样做,他觉得只有女生才会提着个饭桶在校园里溜达。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想见到幸生。他要幸生吃完饭再过来就是为了可以留她下来聊会天。
他把这个情况反映给他妈妈之后,下一次送饭的时候,幸生果然是吃饱了的。他说,“幸生,你坐下来等我一下,等我吃完了,顺便把饭盒拿回去吧。”
“那你快点吃,等下天黑了,我看不清路。”
“知道了。”他笑着说。
幸生双手托着腮,环视着狭小的食堂。春天已经过去,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学生们开始穿上夏天的运动服。女生的校服是粉红色的衬衫和黑色的短裙。黑色的短裙又宽又长,爱漂亮的女生把裙子改到膝盖以上,漏出又白又直的腿。
“看什么呢?”袁坚伸出手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
“啊,好想长大。”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幸生,你想不想读大学?”袁坚问。
“我不知道。”
“我就是一定要考上大学的,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离开杏花镇。”
“没人困着你,你随时都可以走的啊。”幸生说。
“意义是不同的,我借着读大学的名义离开是飞出去,但是为了生活和生计的离开就是出逃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幸生说,“当然,女人也可以借着出嫁的机会冲出去。”
幸生很认真地重新打量了一番袁坚,觉得他今天晚上较之前有很大的不同,平时总爱乱开玩笑的人突然那么认真诚恳地说着话,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幸生要回家的时候,袁坚让她把自己的车给骑回去,他说,晚上回去的时候他要跟一个女生一起回去,她有车。
幸生的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很喜欢看晚霞,适逢天气好,她精神又较好的的时候,会默默地站在窗边,看那天边落下的晚霞,常常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了。她不知道母亲在看晚霞的时候会勾起什么样的回忆和感触,竟把一向坚强的母亲弄哭了。
幸生推着表哥的车走出车棚时,顿时被一片光亮刺了一下眼睛,她抬头看天,眼睛眯着,迎着黄昏的太阳,好像太阳是一个大染缸,破了一个洞,颜料全跑了出来,把天空这块白布染成了橙黄色。她把饭桶放在车篮上,跨上车车往家里骑去。
因为晚霞,她想起了关于母亲的很多往事。车骑到半路的时候,不知觉地停了下来。她想认真地看看晚霞,看看那个把母亲弄哭的自然景观。她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草地上,眼睛迎向被燃烧的天空。她从没见过这么热烈的晚霞,以前看到的晚霞都像蜻蜓点水一般,在天空这块画布上简单画上几笔,但今天,好像有人把全部颜料倒了出来一般。幸生感觉整个身体被火焰包围,四周火辣辣的,她看到那一大片杏花林在那么浓烈的火焰包围下,竟甘愿变成一片黑色来衬托她的热烈了。她微仰着脸,泪水不知何时铺满了整张脸。
当天晚上,幸生来月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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