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春天的教室里,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明明白白地清醒着恍若隔世。
在这里一泡就是十年,同学换了一茬又一茬,当初的企业主基本上都弃业了,有的成上市公司了,有的卖给上市公司了。
今天的教室里又坐满了准备弃业的人,我只想在这里,找到那种不哭的感觉。
当初刚来的时候,在台上唱着女人花,手里拿着明晃晃的五彩亮条,晃荡着白胖白胖的身体,无知而无畏。
小师妹说,慧姐姐分明是一朵白莲花。语气和神态没有一丝的揶揄,但我却没有找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欣喜。倒觉得自己真像个白莲花,显摆着俗气的丰腴,招摇着无尽的自卑。
那个要多无知有多无知的女子啊,无论怎样披着狼皮张牙舞爪,都无法消除曾经被老师嫌弃的印痕。而这印痕一直滋滋生长,长成了她抵触权威的反骨。
周末的早晨,踩着洒水车刚刚清洁过的柏油路面,穿越人行道两边的紫荆花树,奔赴地铁站的时候,脚下生着风。
这是一座恣意疯狂的城市,树要长到葳蕤,花要开到荼靡,钞票像风吹满地落红,不分季节地躺在路上。每一个人都匆匆忙忙,不是正在抓钱,就是正奔赴在抓钱的路上。
路过菜市场,鲜嫩的青菜虽然没有青翠欲滴,却也与五颜六色的水果相映成趣,热闹得如同一幅画。
还有门口冒着热气的早餐店,挂着红绸子的猪肉摊,鱼铺老板娘熟稔刮着鱼鳞的手上戴着拇指盖大小的红宝石钻戒,买菜的阿姨蹲着拣选蔬菜,也有赶着上工的小姐姐顾不上斯文,边咬着包子边匆匆赶路……
芸芸众生像,碌碌世间图。
地铁口附近新开了一间早点铺,门口的餐桌上摆着人家点好的一碗胡辣汤和一盘水煎包。胡辣汤还冒着烟,水煎包底朝上翻着焦黄的肚皮。
肚子忽然咕噜了一下,好像与老家的味道打了声招呼,也要了同样的一份坐下吃了。盛胡辣汤的女孩穿着校服,比汤桶高不了多少,应该是星期日帮大人做事。煎包子的可能是爸爸,包馅的可能是妈妈,俩人一边做事一边不时抬头嘱咐一下:“小心点儿啊,别烫住手了。”小姑娘笑得像一朵春天的花开在阳光里。
人间烟火色,最抚凡人心。
手机扫码支付,三个包子一碗汤总共五块钱。在深圳,竟然还有这么价廉物美的早餐,第一次碰见。
老师说今天讲产品销售,都是干货。
老师名号老怪,80年代师范毕业,先是教书育人,后来下海经商,现在是著名康养基地药王谷的创始法人。广东惠州人,讲一口流利的惠州普通话。
师范毕业的老师都是牛哄哄精英中的精英,马云就是见证。老师说,他曾在北大讲课,第一节课,五百人的礼堂,被北大自己的教授讲得剩下了两百人。第二节课,他又把两百人讲回四百人。
老师讲头脑风暴,让老板带核心团队去坟前找洗手间。大家吓了一跳,不知道所以然,老师一拍脑袋,笑得像个孩子:“是让老板带核心团队去温泉找找灵感!哎……”老师还把“色相”说成“摄像”,把“温斗斯”说成“晕头死”,很多个“内类”不分的词语,一点也不影响他的人格魅力。一下课都被学生围追堵截,连吃饭的时间都被侵占了。他说,这就是他的核心竞争力,没办法,谁让咱这么有“摄像”。
晚上回来的时候,地铁站路口的包子铺已经关门打烊了,门前的墙角处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身边还放着一只空碗,等着路人往里面扔钱。突然就想,这么老的人了,还要钱干嘛?老人家也许只是想体验一下这里不一样的生活吧?
忽然看见玻璃门镜中映照出来的自己,立马挺起了耷拉的脑袋,拢了拢盖住眉眼的长头发,如果不染,我也一样白发苍苍了。
还有小组里的卢总,头发谢了一半,上次看见的时候,第一眼先就摸了摸光亮亮的头顶,满脸认真地拘束着:“看看我这头发,都没了……”卢总今天戴了一顶时尚的帽子,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头上的光,低调成一个佛系文艺的哑光先生。
青年人眷恋过去,老年人焦虑未来,只有赤子活在当下。坐在这间教室里的人,仿佛都有一颗赤子心,毕竟这人生苦短,还有许多岁月嚼不动的东西,在抵挡着时间。也许就是那些还未变现的梦想,憋着一口气不肯老去。
此刻我与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产生了深深的共情,也许她和我一样,背井离乡,只为体验一下这不一样的人生。
年轻的时候,狼一样的曾经早已荡然无存,如今我坐在教室里,像一个安静温存的小绵羊。终于成为了母亲期待的样子,在人群里不声不响地隐藏着蜷缩的灵魂,犹如角落里等待施舍的老人。
组里漂亮的小姐姐,带着他公司里的核心团队来学习。紧扎的马尾,光洁的前额,一身不过膝的条纹裙外面敞着经典的黑色小西装,活脱脱的一个霸道总裁女强人形象。
今天下午跟我聊天的时候,对我说她离婚了,找了一个年龄很小的男友,在家里看顾她的女儿和儿子。
我突然想起来上一次上课的同学,也是一位漂亮姐姐,她说她光一个教练技术都上了十八次。她老公一直反对她上课,当初那几年经常想着离婚,连死的心都有了。后来终于经营起了一家的公司,家里90%的财富都是她创造的。她老公当年是湖南省的高考状元,华东理工大学的学霸,现在终于向命运臣服,成了她公司里的仓库保管员。
似乎是一个规律,好像不管是哪样的女人,要想成功把自己活出来,都非要活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也想成为狼,但更想让老田成为虎,不知道为什么,总害怕后背空空无所依靠的感觉。
从小就羡慕那些温柔恬静的小女孩,我想成为她们一样,娇娇嗔嗔的揉揉眼睛,什么都有了。像我那可爱的小妹妹,她只要一哭,挨板子的肯定是我。
可是现在,我坐在这热闹的狼群中,安静得如同一只孤独的老狼,有心无力地看着缩在身后的爪子,忘记了自己当初的模样。不知道自己是退行了还是进化了,我究竟是狼还羊呢?
总也逃不脱那种想哭的感觉……
不喜欢算术,算不出这个成本那个成本之后的这个毛利率那个毛利率,算不出年度销售目标与计划,分解到每个月每个周每个工作日以及每天每个人身上是多少,记不住那些五花八门的营销套路……
不想上这种企业管理课程,但是想听老师在课堂上讲那些点石成金的故事,或者一句漫不经心的话,会让人一针见血地顿悟,想感觉老中医打通任督二脉一样打通企业钱流的快感,想听见黄金白银水一样哗哗流动的声音……
不是不想挣钱,只是更想做一朵白莲花,什么花都不要,只要有钱花就行了。
我想坐在21楼的落地窗前,一本书就着一杯咖啡,缱绻在午后的暖阳里,做小时候那个埋在土里的梦。
那天老田给小棉袄读萧红的《呼兰河传》,突然一声惊叹,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对我说:“怪不得你成不了作家,原来是没有随我姓田呀!”
卧槽,我以为他鼓励我多结几次婚呢!
课程结束的时候,老师说,我宁愿坐在树下跟树讲话都不愿意跟人讲话,因为地狱门前老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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