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小酒馆里，客人已经渐渐散去，几桌喝的烂醉的年轻人一边起着哄一边推推搡搡，我们两个人相对而坐。
这样的夜晚已然是数不清了，你总一边说，走，带你去吃好吃的，一边嫌弃着我又胖了，你总是努力想把只属于我们俩的日子过的有声有色。
从我十岁我爸去了南方起，我的世界，大概是你一手撑起的吧。
不记得这一次你向我说着什么，或许是些不厌其烦的嘱咐的话吧……
而我突然说，妈，可是我都已经十八了啊……
你神情局促地哦了一声，沉默了好久。
我笑了，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对啊，妈，可是，我已经十八了啊……
你说真快哈，我看着你也不说话，心里想着的却是这十八年，对于我们的不容易。
图片 via Sheeryu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你给我买了蛋糕。我点点上蜡烛的时候，你看着那两个数字突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都成年了，我真的要放手了，不管你了。我说哈哈好啊，然后特别认真的以一个成年人的语气说，妈，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别再这么担心我。
你不是忘了你说过不再管我，只是太习惯过去无微不至的关怀。习惯了这样的惯性，保持了十八年的这种。
这个世上难戒的，不过是毒品，酒精，和情思三样……
你从来自制，却也还是戒不掉对女儿的牵挂。
高中。
毕业礼那天，我小心翼翼地问你，妈，我要不化个妆？
我的声音弱到自己都无法听清尾音。
本以为你会很生气地说高三了都还净想些小心思，但你拿出了自己的化妆品帮我画了淡淡的底妆，我看着你，又低下头。
你说，这只唇膏的颜色挺适合你的，以后送你吧，我的心里带着狐疑的接过。
你喃喃道，比我涂好看呢。
我抿了一下嘴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转眼已经十八的自己，好像比一年前在高中的时候成熟了许多。我摘下了带了十几年的厚厚的眼镜片，换上了隐形眼镜，夹过的睫毛上刷着均匀的睫毛膏，眼线若隐若现不算浮夸，眉毛是刚修过的，深色的眼影晕染出了深邃的感觉，相比之下那只唇膏的颜色显得太淡太素了，但我还一直留着它。
底盖上印着“绯红”的字样，中国风的设计，黑管上的灵芝图案，也给人一种久违的纯净自然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母亲那天的喃喃自语，想起她总是只是涂了口红就出门的习惯，突然发现离开她已经那么久了。虽然在同一座城市却依然很少联系，我背上书包向着城市的另一端飞奔而去……
昏暗的火车站里，一台机器咔吱咔吱地吐出了一张蓝色的车票。
推开取票的挡板的那一刻，仿佛推开家门……
我想起一年前的我们。
印象里你以前从来没说过我好看，你总说，人丑要多读书，于是我读了很多书也交到了很多朋友；你坚持让我素面朝天，于是我成为一个学校里一年四季穿着校服的少数人。
我习惯了作为别人口中一个朴素的代名词，却有着张扬而自卑的性格，我总想去伪装，你却嘶吼着坚持逼我正视自己的自卑，我们没少为这些事吵架，总吵到声嘶力竭最后我还是哭着向你妥协。
而我们的最后一次争吵，爆发在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考之后。
我告诉你，你不是嫌我眼睛小吗？好，我高中毕业就去整容，你开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高考完再说吧。但当知道我不是玩笑一句时，像触电一般的严肃起来。
我们在五月的暴雨声中争吵着，试图用声音盖过对方，直到雨声渐渐被声浪完全盖过，泪如雨下的我把自己的委屈和不解全部倾倒而出，我怨你不允许我追求青春期女孩子独有的虚荣，怨你让我受到一些同学的冷落和嘲讽，我自觉无理取闹的闹着，我觉得自己成绩失败，物质上也同样被人不屑，生活没有一点点的快乐，而我不理智地说着，是因为我没有同学们都拥有的物质，所以我没有自信的每一天都是黯淡而没有希望的重蹈覆辙。
你哭了，但你说你一点都没有后悔过，你说我的人生，从来都不由别人评价。
我知道，浮夸从来都为你所不耻，我也明白，我们的条件并不比我所谓的朋友差很多，但当别人对于那些浮华评头论足的时候，我只能再缄其口，我偷偷的看着图书馆被人遗忘的时装杂志，看着我从未拥有过的美到惊艳的模特的服装与配饰，可我不能像炫耀着自己的球鞋书包口红和文具的同学一样真正的获得那些，以索取的方式。
但我的愿望越是强烈，落差感越是显著。我希望得到的赞美和肯定，从未路过我的世界。
我摔门而出。
路上我看到一个小学一年级的男生对自己的爸爸要一个新的书包，他说，另一栋的小哥哥就有一个这样的，满脸是羡慕的语气。
他爸看着手机屏幕，有点不耐烦地对他说，别吵了，找你妈去买。
男孩背的书包并不旧，八成新的样子，也是质量很好的那种，看得出来他家并不算大富大贵，但父母却出手阔绰。
我有点生气，想着男孩找爸爸要书吧的语气中理所当然的感觉，突然发现自己反反复复纠结的所谓“物质”，更多的也不过是重复购买自己本不需要的东西，以求得占有地的快感。
我突然发现，母亲坚持的原则，在现在这样年轻女孩都攀比着自己有几个包包几只口红的时代是如此的可贵而稀有。
我们总被误导要去在最美的年纪拥有最好的东西，却忘记了自己并不需要用堆砌的超出自己消费能力的物品，来炫耀自己。
那只唇膏我还留在身边，淡淡的颜色并不是大热的色号或是网红的种草，但或许平淡简单，才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
我抿了一下嘴唇，一件件穿上衬衣、毛衣、西服外套，这套只穿过两次的校服正装，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
你看着我不言语了。
妈，可是我已经十八了，感谢你在我成为一个成年人之前，教会我分辨真实的和人们趋之若鹜的种种。
那时不懂，所以离迷失很近，而你总能在我身边提醒我，要活出自我，才不会被一套口红一堆包绑架，你告诉我我值得被爱被珍惜，不是因为我穿着什么衣服用着什么文具。
前面的十八年，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妈。
谢谢你包容，我的幼稚懵懂固执倔强，和自以为是的成熟。
是啊，我已经十八了，以后的生活，会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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