凊末,四川嘉定,发生一蛇神奇案,四川总督锡良(清弼)奏报:
妖妇刘巩氏,自称活佛,私收女徒,黩乱淫秽,波及缙绅,请旨彻查究办。
奉谕旨:
交刑部核议。
刑部员司反复审核,觉得案情迷离惝恍,都无确切证供,皆大疑。
所指为妖妇的刘巩氏,是嘉定绅士巩固的女儿。巩固与锡总督素有交谊,从前在广东,历任琼州、潮州等府知府,解组(辞去官职)之后,宦囊拥有十数万元,在当时称得起一个富绅。
刘巩氏早年嫁给刘秉清为妻,不数年刘因病过世,巩氏便归居父家,安闺守节,诵经茹素,不知怎的,大家忽传她遇了蛇神,同明季昙阳子故事相类,据说这蛇神,是条长丈许的长虫,和巩氏坐卧相守,形影不离。
因此,巩氏便能说点吉凶休咎,颇有征验,邻里亲族,以为遇了仙,多向她问讯,巩氏偶然酬答,或诌出一两句似偈非偈似诗非诗的“玄机”、“妙语”,也有碰着巧的,使人惊奇,于是称为“活佛”。但,也不过一切口头的恭维而已,再则嘉定巴塘、里塘等处,纯是喇嘛,活佛的称呼,尤其不算稀奇的。
巩氏虽有活佛之称,在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已只是说带发在家修行而已。她有一个甥女姓俞,一个表侄妇姓石,都是小孤孀,自愿跟着巩氏学习经咒文,怂恿巩氏,捐资在近郊造了所家庵,同住修行,把蛇神称为“白衣天仙”,推巩氏做了庵主,俞氏、石氏分任执事。
这庵虽是家庵,有佛堂,有钟鼓,焚香点烛,氤氲缥缈,清磬木鱼,也颇具规模,自也有善信不远数十里而来,问事求医,舍施无算。
俞氏的夫家,在浙江做知县;石氏的夫家,在湖南任参将,家属却都在原籍。她两人年纪轻轻弃家入庵,虽是家庵,在旧家庭制度下,举动总觉得有点越礼。偏是又有了风声,说:这蛇精作怪,自有了俞、石两女,与巩氏渐次疏远,有时缠在二女臂上,有时蟠在二女股际,鼻嗅舌舔,似有知觉。
巩氏隐怀妒意,又在乡间招来几个妇女,以娱灵蛇。空穴来风,好事的人,更添枝添叶地说:那蛇神能化作白袷(夹衣)少年,夜间遍御诸女,诸女受了巩氏的魇镇,身体软绵绵的,不能转动,任那蛇神玩弄。又说:巩氏是个“人痾”(病),半男半女,蛇神不过是个假托,其实是图自便。
如此这般的流长蜚短,早吹入嘉定县知县的耳里,那知县知道巩家饶裕,想借题敲他一大宗银子,把风声透到巩固,那巩固也是一个倔老头子,叫他公事公办,大有宁为玉碎,不求瓦全的样子,分文不肯沾润。那知县恼羞成怒,传齐三班衙役,将巩氏家庵,夤夜查抄起来。
那巩氏家庵,一进三间,中间是佛堂,也供着蛇神——白衣大仙,左右两间是师徒卧室,里面布帏藜榻,异样萧条。
嘉定知县进入庵门,在佛堂设了座,就叫传人,巩氏带着俞、石二氏,褊衫宽履,尽是黄面瞿昙,头上鬓发犹存,也是首如飞蓬,并无一点膏沐妆饰。
巩氏供:年三十五岁;俞氏供;二十八岁;石氏供:二十七岁。问起蛇神究竟,巩氏却侃侃答称:“一不敛钱,二不惑众,三不幻形,自灭自生,随缘去住,庵是家庵,存废只求公断。”
这时,那知县势成骑虎,暍令差役搜检,搜到巩氏房后,却有活络门闩,众役猛力推开,内有三层阶级,下面平厅错列,布置井然,左右排着凉床,衾枕秩如,不明是何作用?旁边还摆着两三个皮制箱箧,差役以为里面定是财物,急忙打开一看,讵料里面只有藤器制的,用软棉裹着的物事,非金非宝,半干不湿更莫明是何用途。再翻到床下,寸缣尺帛一幅幅地也认不出什么东西,只得一概禀闻。
知县本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搜不到积蓄,好不丧气!将各物看了一遍,将庵门贴上封条,便带各人回衙,便自拟了一道呈稿略云:
为呈报事,据职县所辖穿心街地方,有妖妇刘巩氏,创设白衣仙院,施药治病,哄动遐迩,并有青年妇女,夤夜出入,称为教徒。巩氏自称活佛,凭借所祀蛇神,能知过去未来,乡愚附和日多,殊深危惕。卑职为绥靖地方起见,知刘巩氏为前署广东琼州府知府巩固之女,曾嫁生员刘秉清为妻,秉清殁后仍由巩固收养,是以亲谒巩固,劝令刘巩氏严加管束,不得假神惑众,致触刑章,讵巩固置之不理。卑职访闻刘巩氏实际人痾,庵中黩乱淫秽,丑声四播,卑职忍无可忍,于某月某日,带同差役,赴庵查抄,刘巩氏暨其女徒俞氏、石氏,均经提讯一过,供词闪烁。旋在巩氏房间,搜出密室一所陈设华丽,形同妇女闺阁,并于箧中,搜获洋籐伪器,床下发现白绫淫筹,当时巩氏三口,属县拘押。查刘巩氏等假神惑众,已属干法纪,前后淫秽黩乱,波及缙绅是非严加惩办,不足以儆效尤,除将该庵先行查封外,报祈查办,祗候批示遵行。
这道呈文到了府,知府也做不得主,只好照例通详上告。
锡良是个好人,却没有主意,若是有点识见,不过饬嘉定县禁锢的禁锢,释放的释放罢了,不会闹大了的。无如他同巩固有些交情,怕巩固见怪,不加裁定,也不加按语,只是照详入奏听候枢廷处分。
那时清廷为着打箭垆外藏民正在滋事,该地相距甚近,防有什么勾结,所以要彻底查办。这一来,巩固破巢之下,便没有完卵了。古人所称“灭门令尹”,从前做地方官的,真有这个威力。公文旅行下来,知县奉到知府札知,自然再提巩氏等,严刑鞫讯,并问巩固是否知情,巩氏供称:“建庵的银两,是父亲所给。”
知县据了这句话,说:“巩固身列衣冠,纵女造庵聚众,妄称活佛,显与藏有连。”
详了上去。同时带了差役将巩家围住,大肆索掠,但却没有违禁品物,只有藏香藏佛,以及喇嘛所赠哈达,并不足作为逆证,便将巩固房屋器皿衣饰,发册闭封,眷属婢仆,一律不准居住,巩固发交典史看管候质。
巩固本不是好惹的,如今弄得他家破人散,他有的是钱,更做过了官,老头儿决计拼了,暗地叫人入京,赴督察院呈控,叙明“嘉定县索贿不遂,有意诬陷,总督误听谗言。张皇入告,请派大员秉公查办,俾明冤抑”。再经过打点,督察院果然照奏,遂派川边办事大臣,据实奏复。
这办事大臣就是辛亥革命时挨刀的赵尔丰,有名的“赵屠户”,他与巩固相识,巩固早托他向总督设法,这时奉到特旨,他便先将嘉定县撤任,同巩固对簿公庭。
巩固供明:“嘉定县先后托人并亲来示意,冀得贿赂,封庵封宅,大肆剽掠,先怂恿总督入奏,后又诬栽职员,希图一网打尽,不识是何居心。”
知县供明:“刘巩氏妖言惑众是实,巩固为女造庵,难保非其指使,査抄簿籍,明载虚实,各物均有案可稽,并不敢乾没分亳。”随将册子呈上,并声明事关奏案,一切均奉府札,转奉督札办理。
赵尔丰又转府问过之后,便复奏称:
嘉定县办事操切,几陷无辜,请即革职。嘉定府同官同城,不无失察,应降一级。前署琼州府巩固,治家不谨,罚二万两,充为川边赈款,房屋银物等发还。白衣仙院充公,刘巩氏及俞氏、石氏,交各该家属领回管束,再有前项情事,从重治罪。总督不经查实,遽尔奏闻,亦有应得之咎,未敢擅拟,候旨定夺。
那知府、知县,自然再没有话可说,一个降调,一个革职,那锡总督怕得到开缺处分,急忙向庆亲王奕劻送了一笔厚礼,请求保全,才得降一级留任的处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