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去已快二十年了,而每当有些闲暇的时候, 我总会念起有关她老人家 曾经的许多点点滴滴。
母亲是四十多岁时才生了我,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龄产妇了。母亲最初的几个孩子都是早早的就夭折了。之后几年总算才陆续的有了我们姊妹几个。因此,老人家打年轻时开始经受磨难。耳濡目染的好多经历都在我脑海里打上了永生难忘的烙印。
我的父亲是一个几乎没有担当,自私而又不会疼爱妻子的人。因此,自从母亲嫁到我家那时起,就注定了她必须具有承载起家庭所有重担的脊梁。母亲生我那会儿,正是国家最困难时期。连年的自然灾害加上过于激进的政策路线,使得人们的基本生活陷入到了极度的贫困之中。那时候,人们的吃食便是把麦秸秆放在锅里煮,然后用水冷却后的沉淀物熬稀饭。至于馒头,则是用高梁皮磨成面粉加入少量玉米面蒸成窝窝头。后来慢慢的,连这些东西也没得吃了。人们便开始挖野菜,撅树叶,再后来竟然连树皮也被扒光了……
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母亲既要养活我的哥哥姐姐,还要养活没有出生的我。为了生计,她每天照样拖着笨重的身子,忍饥挨饿,起早贪黑的去地里劳动。晚上睡觉前,她还得在昏暗的油灯下,跟着父亲给牲口铡草。每天夜里,牲口都要吃几顿野草,而一般情况下,都是母亲一次次起来拌草,添草。后来,母亲要生产了,队上领导经过商量,特批给她七斤面粉用作月子里的贴补。母亲用这些面粉全部蒸成了馒头,可她自己却连一个都舍不得吃。除了少量的分给了几个孩子,其余的全都留给我父亲吃了。
那些天,不断的有亲戚邻里来家里看她,一些关系很好的长辈们看到这种情况时,都为她鸣不平,说她从来都不知道为自己着想。而母亲却总是笑笑说,男人嘛,毕竟干活多,出力大,辛苦。其实,大家都清楚,母亲才是最苦的。
之后,我渐渐的长大了,有时也偶尔会听到母亲对父亲的责怪,但埋怨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责怪父亲没有爱心,不该让她在生了孩子的第二天就被喊着下床一块去给牲口铡草,让她落下了终生腰痛的月子病。母亲骂时,父亲也不吭声这也就算过去了,但我看的出,就这件事母亲一直都没有释怀。
母亲的牙齿脱落的很早,打我记事时就发现她的牙齿没有剩下几个了,因此,她吃东西一直都那么艰难。看着其他孩子的妈妈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有一次我就问起了母亲掉牙的原因。母亲显然有些动容,她沉默了片刻后说:这是生了你的那天晚上,你姥姥给我煮了一碗萝卜片,那味道闻着可香了。说到这儿,母亲眼圈有些红红的。稍许她接着说,你可别小看这碗萝卜片,这已经是当时非常馋人的吃的了。我差点都要流口水了,因此,还没等凉下来我就一口气吃光了。哪曾想几天后,这满口的牙便开始一颗颗松动,时间不长就陆续的脱落了。听完叙说,我半知半解的替她惋惜,直到我成了大人了,才真正明白了掉牙的原因。内心觉得母亲真是太可怜了。
我的母亲不仅是一位心地善良,任劳任怨的贤妻良母,也是一位坚强聪慧,很有魄力的女人。这可能主要源于我的姥爷,这个“三八式”地下老革命从小潜移默化,严格教导长期熏陶的结果。我常听老人们讲:那年“社教”运动,我的父亲因为生产队长这个身份,而受到牵连被批斗。工作组非得让他承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批斗会那天,父亲被压来低着头站在会场中央。有人带头呼口号逼着他交代问题,说是如果不好好坦白就不让吃饭。会议的气氛异常的严肃。就在这时,我的母亲分开人群走上了主席台,她义正词严的怒斥主持会议的工作组,我家男人也是共产党员呀,你们这是硬要选他当反革命吗?铿锵的话语呛得对方哑口无言。那些刚才还呼口号,闹腾得很欢的人,也见状迅速便溜出人群逃走了。
工作组的人员也只好尴尬的草草的结束了这场批斗会。打那以后,父亲终于很少再被批斗了。对于这件事,父亲很感激母亲,他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都被整死了。
母亲为我们这个家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却不幸在晚年患上了癌症走了。在她的病情被确诊后,我们一直都瞒着她。是希望她能配合我们进行治疗。可一生聪慧的母亲很快就看出了端倪。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却竭力的阻止任何方式的治疗。她说,不要乱花钱了,我是什么情况我清楚,再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花那钱干嘛呢。好好把钱攒着供给孩子们上学吧。母亲的话无异于给她平凡辛劳的一生,画着让人无法接受的句号。同时,也为我们操完了今世母子情缘中最后的一份心。
母亲走了,她是在家里的病床上,安详的闭上了双眼。在老人家将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瞬间,她断断续续的向我们提出了几乎是一生里唯一一次替自己打算的要求,那就是:把墓子打好后,一定记着给墓底铺上砖,不要让我躺在下面那冰冷潮湿的地上……
写于母亲诞辰前夕 作者:魏林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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