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家就坐落在整个村子里的一个闭塞角落里,要走出村子外的最好的路就是经过屋后的小土山岗。小土山岗的前面坐落着一排老祖屋。老祖屋要比山岗低两三米,它们就在小山岗的怀抱里,安然地迎接着日起日落。人们逢年过节或逢喜庆都去老祖屋那拜神。或者村里有人寿终都到老祖屋里办丧事,说是把灵魂安置在这,落叶归根。我十分胆小,每次经过老屋后面时,脑海里都会想象着老祖屋那到处是鬼魂进进出出的情景,就像看西游记里出现的地狱里到处出没着鬼魂张牙舞爪的场景,所以几乎都是用跑的。和大人们一起经过的时候,心会安定许多,可以慢悠慢悠的走过去了,走到祖屋与祖屋挨着留出来的一米宽阴深的长逢时,也会壮着胆儿定睛看看个详细。然而什么都没有。
小土山岗都是青草绿油油,隔壁的叔公在山岗顶圈了两个牛棚,平常就把牛放养在那了。有时候还把绳子解开,就让那几头牛晃悠在那。我也怕牛,我听人说过牛会用牛角把人顶起来半空的。也有次在家里的角落捡起本旧图书上看到,一个人跳上栏杆高处,一手里拿着红布,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栏杆 ,回头看着下面的牛,露出惊恐之色。下面的牛,气势汹汹地瞪着那个人,四脚半小蹲,随时准备跳起。 我更害怕牛了,每次经过时我都害怕它们抖一抖身体,与我四目相接,给我一点严厉之色,然后举起壮实的 前腿一把把小小个子的我举起半空来。我的学校在村子外,每次上学时候,我都要 走到屋后看看那几头牛有没有晃悠在那条人们走多了走出来的小泥道上,或者在临近吃着青草。我聪明的想了个办法,就是让爸爸在屋后这头用深沉的目光看着我走过去这小山岗,直到我走到山岗的另外一头,仿佛目光就是一种保护。每次我飞奔到另外一边时,我才挥挥手准许爸爸回去。有时候,爸爸也很狡猾的,他赶时间上班,就在我飞奔经过牛身边的时候,他就走了。我回头一看,见不着爸爸的身影,就会失落好久,好久。但又高兴于自己能 独立走完这段“惊险的旅程” 。 我也责怪过爸爸这样“不负责” 的行为,大概是觉得,爸爸是全世界最强大的人, 在他的眼皮底下,就算遇到多大的惊险也不会害怕,他会立刻来保护我的 。只是每次他看着我飞奔的小小背影,寡言的他内心是翻涌着怎样的波浪。
我最喜欢夏天的日落时分。长日渐散,天边披着昏黄的纱 。无论放学放假还是工作后,我都要尾随着妈妈的,跟着她到田上除草摘菜。我并不参与妈妈的工作,只是常常站在田埂上,默默无声地感受着这片土地。一阵风窜进地里翻滚而过,挑起阵阵的青草腥味,我用力地深呼吸,让这味沁入肺腑里去,舒畅无限。有时候环顾四周,释放着身体,让心底的所有喜怒都奔放在这田野上。老妈常常撩拨我聊天,我只是,嗯,啊,嗯呐的回应。思想是如此的散漫于天地间,哪还有心思听老妈那几件循翻复去的家常事哟。
有时候也特别煽情,搬把凳子到楼顶上,只是呆呆地坐着,看云卷云舒,听风声听鸟声。我家楼上就挨着一颗石榴树,到夏天时候就会结果子了。每次馋的时候就挨着栏杆伸出手就能够着。有时候调皮,也不为了摘果子,就跑到树上像猴子一样窜上窜下,用手抓着一根支杆,用腰力摇动身体,一跃就跃到对面支杆上了。或者拿一根绳子,把木板两头缠绕几下就挂到粗一点的支杆上,就成了一个秋千了。坐在秋千上,前后摇晃,幅度越来越大,能听得到与空气成对流的呼呼声。也有吃过亏的时候,因为绳子缠绕得不紧,晃到最高点时,秋千就松了,整个人飞出去趴到土地上。龇牙咧嘴的爬起,把绳子再挂起再来。
岁月渐去。
有些出去了城市的人说要带动村子里的经济,回来搞开发。征地,建厂,轰炸石山取石。村民说,好。
近些年回去,刚进屋子里坐下,就听到不远处轰的一声,屋子也跟着晃动一下。心一紧,到处张望,有些吊在屋顶的石灰哗啦啦的掉了下来,灰黑灰黑的,落在了沙发上,电视桌上。老爸说,不要紧的,我们地基打得深,还能抵御得下几个响炮。隔壁三叔家糟点,没打地基就盖了两层楼,楼梯后面的墙都垮了,用两根粗木顶着。我吃惊,微微一张口,话语梗在喉咙。
走上楼顶,铺着厚厚的粉尘。一脚上去,印就清晰的印在那里。我记得一年级时候学过一篇课文,说下雪了,小狗踩进雪堆里,踩出了朵朵梅花。我们是南方的孩子,没见过雪,每次读到这课文的时候,我孩童里的那点浪漫就诗意起来了。可这脚印使我洁白的鞋子沾上的那灰尘,惹得我心生烦闷起来了。扭头一看,屋后的小土山岗也被铲平盖了几座房子了。屋旁的树也砍掉了。爸爸说,空气太多粉尘了,下雨的时候都是带点泥的,沾到叶子上,树都不长了,直接枯了。晚上睡觉,睡到半夜,忽然呛起来,把头脑醒一醒,再闻一下,一股刺鼻的味儿。只得把窗关上,睡意全无,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炎热的夏天里,我和弟弟最喜欢在阳台上打地铺。弟弟比较勤奋,每天都把阳台搞得干干净净的。到晚上,我俩在各自的地盘里一睡下,伸几下懒腰,打几下哈欠,拌几句嘴。几阵清风而过,携带着湿润清香的空气,不一会就把我们送入梦中。一醒来,太阳正好晒在屁股上。
村里的改变,我不想再去探究竟了。也不再跟随妈妈去田里了,我害怕看到青绿的山没了,害怕看到从前经常去洗澡的小溪流干枯了,害怕看到全都是灰溜溜一片,害怕丢失了留在心里的美好。
眼光不愿看到的,心里仍然能清晰地看到。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把童年那段岁月捧在手心,按进心里。总有一天,这份美好的记忆会成为遥远的过去,但它仍会在我心里温热地跳动,并且嵌进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成为我基因的一部分。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因为我深沉地热爱着这片土地。
但愿能还我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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