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是一剂药，一剂良药，治愈温暖。
我已经很久没有读过散文了。有人说，散文的阅读是给那些敏感而安静的灵魂准备的，可见我远离这状态很久了。第一次听到李娟这个名字，是朋友推荐的《阿勒泰的角落》，可惜那时生活正风光，这阅读更象是一种妆点，读得匆匆，虽然惊艳，却也了草。后来经过了一些事儿，再读，仿佛饮一杯清酒，香醇清爽却绝不激烈，带着春晨露珠的味道，秋日阳光的温暖，夏的热情和冬的克制。
对李娟作品的推荐里，多有“记录古老的哈萨克游牧生活方式”的说法，从内容上讲当然没错。但我总有些不平，总感觉这推荐语里带有一种“猎奇”的商业味道，仿佛这书的受喜爱，是沾了风光的奇绝与民族古老的光，这实在是一大误会。在我读来，这书的受喜爱并不重在其所记述的内容如何，而在于我们从作者的笔下重新认识了生活，或者说，我们通过李娟纯粹清澈的心灵，看到了面对生活的另一种可能。只要作者还是那个作者，他的如何生活并不那么重要。当然，我并没有否认生活环境对作品的影响，只是想强调，一颗自由纯净的心灵种子，无论在什么样的土壤里都可以开出美丽的花来。
很惭愧，我第一次读李娟是从网上下的电子书，读那些干净而饱含真诚的文字，我时常会想象作者的样子——应该是瘦小的，短发，有着清秀的脸、干净的眼和若有若无的笑。当我从实体书的扉页上看到李娟的照片时，心里蓦得一动，居然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是的，李娟这个名字的主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甚至那些稚拙的签名，也如我想象的一样。
我在北方的农村生活了20多年，多少了解一些农村生活的窘困和苦涩，自认为算是一个能吃苦忍耐的人。然而，困苦在我这里是当作外在的砥砺存在，内心中却是已然把它放在了生活的对立面上。读李娟的文字，心生惭愧，那些清粼粼的字句波澜不惊，从容优雅地缓缓流淌，可这安静的清流里融化了多少关于苦难的细节啊。与我们对生活的抗争不同，李娟与这生活是彻底一体的，没有对峙、没有感伤、没有怨怼，没有矫饰，就那么自然坦荡生动着，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安静的和谐、自然的享受与明亮的欢喜。李娟是一名超级的炼丹师，以身为鼎，以爱为火，以心为引，随手采撷生活的一切，抚慰狂暴，炼化苦难，冲淡浓烈，提纯平凡，最终交到读者手上的便是这么一颗平和而芬芳的丹药。我们品味出多少的美好，这清秀的女子便奉献多少的真诚与爱意。
李娟有一双孩子般的纯真的眼眸，对天地永远保持着天真的向往与好奇，这是真正生活观察者的眼睛。用目光去触摸、感受、珍存和炼化，却绝不评判、辨析、指导和干涉。很难说这是怎样的一种视角，既超越又融入得那般和谐，既远离又浅近的如此亲切。在这些文字里，李娟既是生活的观察者记录者，同时又是这生活的参与者，她是她文字的一部分。现代理性的强大，让我们习惯于用自以为是的理性，用一大堆意义、概念、价值对生活进行解剖，企图获得一种造物主般的俯视生活的优越，这实在是狂妄。从这个意义上说，李娟的写作是纯粹中国式的，所谓“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先天未化时”，真实自有力量，一篇用全部身心直达生活的文字，不能不让人感动。
对于李娟的文字，许多的评价说“质朴”。李娟在微博里自称“废老鼻子的劲改它千百万遍，才总算写出一气呵成，天然去雕琢的效果”来，对这种抹杀努力的评价颇有些不服。不服的有理。文字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便是作为一种世界与人、人与人的中介存在的，它既是联系，又是阻隔。“文”本来便有“纹饰”的意味。生活是质朴的，然而当我们试图用文字去表达去讲述这种质朴时，文字的局限性便同时被发挥出来。不可避免地带入了偏见、判断、情绪，不可避免的加入了选择、修饰、渲染等等东西，表达同时立刻表现为遮蔽。我们力求描绘的所谓真实的生活，最终却被文字构建成另外一个样子，这实在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古希腊哲学中，“智慧”一词的原意即指“无遮蔽”，正好表达了这种无奈。但我们还是要去表达。只有那些最干净的心灵，那些最清澈的眼睛，和最勇敢智慧的头脑，才具备对这文字构筑起来的世界进行修复还原的能力，这是天才作家与技术型写手的区别。只有通过作者这一番卓绝的努力，我们才可能透过文字读出生活原来的样子，读出我们与生俱来的对生活的理解，这种契合的阅读体验被我们称作——质朴。
生活是最伟大的作家，作家的唯一使命便是真正的还原生活，这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探索之路。《九篇雪》是李娟的处女作，是她20岁左右的作品。读过《阿勒泰的角落》和《冬牧场》，再读《九篇雪》，我们能够清晰的看到李娟成长的痕迹。在这部被作者称为“处在恋爱中的写作”的书里，有着属于那个年纪的稚嫩、困惑、犹疑和纠缠，不少篇章读来颇为难解。似乎是一位少女刻意的娇矜与内敛，一种透着迷茫的深刻，用飘忽的语言对生活真相的一种试探，或许这便是“为赋新词强作愁”的味道。我倒不是怀疑李娟的真诚，这确是生命特定阶段的局限，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张扬。
写这篇小文，脑海里不停浮现出那个穿着黄色毛衫，短发，有着清秀脸庞和清澈眼神的女孩的形象，这是恋爱的感觉。爱李娟、爱她的文字、爱她的生活，或者干脆说，我们爱着的，其实还是自已人生角落里不死的梦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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