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乡翻似烂柯人

      这一年的秋天就在这样的阴雨恹恹中度过。婉清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我见她的很多次那样：拿着一册书倚在窗前，夕阳被竹子隔得分外笔直，一束束光在木地板上立着，她的侧脸穿梭在竹林里，剪影是瘦削的，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沉静娴雅，却又有着隐隐的洒脱，这样地让你忍不住去探寻。
      因为小南的坚持，婉清穿着自己素常喜欢的衣服：青紫色团烟暗纹对襟襦裙，月牙白细褶褙子。乌云似的发髻寸丝不乱，简素的如意鎏金簪子，之前都见镂花，极少见她簪金银一色，我仔细一瞧，还是玉簪花簪子：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她的面容那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沉静地垂着，那么清雅。我惊讶地发现，她脸上的枯斑消失了，她的脸如此光滑，仿佛新生婴儿一般娇嫩。我原本就知道她美，没想到如此惊艳。
      叶榕原本就足不出户，自从婉清受伤后，院门总是日夜开着。我走过小南身边，闪身进了小院，叶榕坐在轩室的台阶上，那儿最接近竹屋。不知道是不是暮秋的关系，院子里的花耷拉了大半，我目光搜寻着那株龙胆，叶子完全衰败了。我走近仔细瞧着，花虽衰败了，却见叶茎挺立，仿佛要再冒出一点叶尖。
      叶榕，叶榕！兄长，兄长！
      我虽然唤得着急，叶榕却缓缓而来：澹澹迎秋色，娟娟对晚晴【婉清】。蓝玉簪开花的那几年你没见过，那样素净，像极了一枚鸳鸯髻，满庭风露香，煞是好看。
      我见你院门也不落锁，秋风飒飒，不会吹来别的信息了。
      曾将弄玉归云去，金翿斜开十二楼。蓝玉簪向死而生，人世一别两茫茫。
      病树前头万木春，花落有时，明年今日花颜会是如旧的。
      与我而言，也不过是满目山河空念远而已。
      叶榕落寞地走进轩室，轩室寂寂，唯有半卷摊开的残书，几年离乱，错错错。书卷旁边的绢布墨迹已干，画着几笔孤山，几片残叶。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一片萧索。我想叶榕大概也没有雅致再画鲜活的春景了。
      不过仔细想来，叶榕也从来没有热闹过，唯一明快的也许就是黄葛树和蓝玉簪开花的那几天。如今想来，也是隔了千水万水的时空了。
      婉清过身出山后，竹屋即刻便拆了，我手上独独留着婉清的那只明珠镂花簪子。经过竹屋时总依稀看到有人着着飘逸的长裙，宛然一笑，如数家珍地告诉你：诺，这小半截大有用处……
      小南安静了很多，几次的黄昏，我总见他在竹屋处徘徊，不见了明磊的模样，总是低眉垂坐。
      偶然一天，我见张生带着人进了老院，吵嚷方知，院子的位置很不凑巧挡住了路的一边，也必须整改了。
      很快，大车小车进了老院，那一处园林和轩室被夷为平地。现在回想，那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叶榕，他依然长身玉立，平静地看着园林倾颓。
      老院没有门了，彻底打开了。我正想从废墟里去找叶榕。但见院子已经仅剩后面翻建的那些房间，叶榕走了。也不见了小南，听说张生是找过他的，大约不十分在意，毕竟他很快有了新的生活。不过，挺好的，风将图南，都会好起来的。
      院子里的花也都移走或者碎片一地。唯有黄葛树依然健壮。没有道别，就像叶榕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天树下，叶榕手谈一局，我无非是观棋之人，不知手中斤斧已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