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有首诗,颔联有一句到乡翻似烂柯人。翻用的是烂柯山的典故。讲的是汉人王质上山砍柴,路遇两人下棋,王质观棋。一盘棋未了,王质手中斧头的斧柄已经烂掉,原来两个下棋人是仙人,人间也已过数年。后来这个典故就经常被用来形容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在昆曲《烂柯山》里,男主角朱买臣就住在烂柯山下。
《烂柯山》分《前逼》、《雪樵》、《后逼》、《痴梦》、《泼水》五折。(有的剧院没有《雪樵》)讲的是会稽书生朱买臣之妻不甘贫贱,逼着朱买臣写下休书,不料次年朱买臣考中会稽太守,崔氏恳求能破镜重圆,被朱买臣拒绝后羞愧自尽的故事。覆水难收,就是典出最后这一折《泼水》。
朱买臣是苦书生,屡考不第,到了五十岁上以砍柴为生(为什么都是樵夫,王质也是,烂柯山出好柴?)崔氏与他共苦二十余载,戾气重得很,戳着自家夫君脑门骂瘟鸡,大雪天逼着朱买臣去砍柴。
封建社会,男人就是女人的命,要是连基本衣食都保障不了,情呐爱呐都是空谈,又不像当代社会女性可以自食其力,为的就是无论另一半贫穷还是富有,都可以坦然拥抱。
做人嘛,最重要是开心咯。相处也一样,你能给的(爱or食宿)恰巧是我需要的,那当然好,若不是,伯劳分飞也是人之常情。《泼水》这一出,完全是为了取悦古代的大老爷们(可能还称不上老爷,戏曲的受众是普通人),向他们撒眼药:喏喏喏,王宝钏那样苦守寒窑十八载的才是好女人,崔氏这样嫌贫爱富的,结局定是不得善终。P.S.大老爷们你们真的能当官!时机没到而已。
朱买臣又是什么好货?砍柴路上想的是做官以后要有娇妻美妾,钟鸣鼎食。他还不如董永,就算做了会稽太守,也是“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的败类,甚至算不上传统意义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书生。
《烂柯山》和《红鬃烈马》,真是一正一反折射出古代处于统治阶级的男人们的想法。
戏到底是戏,想受众多就得唱到大多数人心坎里。可见封建社会,书生们苦读书,为的是跟朱买臣一样娇妻美妾的梦想,海瑞只是个异数。这点过了几千年都没变,君不见现在荧屏上演的,不都是底层人民的梦幻小泡泡?
再说选择。
崔氏选了自己的路,有个说法是每个人都会对他没有选择的东西充满幻想。有一则对毕业大学生的采访,学霸说没能谈场校园恋爱很可惜;社团animal说没能定下心好好读书很遗憾。要是时光倒流,学霸从一开始打定主意去谈恋爱,再接受这个采访恐怕要说没好好学习真是有点惭愧。
不是给崔氏洗白,我也很嫌弃。毕竟亦舒小说看多了,对“姿态”二字看得交关重要。离就离呗,若换成亦舒女郎,莫说朱买臣不过区区太守,就是官拜丞相也不再会去求和,什么叫打落牙齿和血吞,每个人总得为他的行为负责,崔氏嫁与朱买臣,吃苦二十年,这是自找的;改嫁张木匠,朱买臣做官覆水难收也是自找的。
但是我想他们肯定有过好的时候,朱买臣在《逼休》里,勒令自己不许为崔氏的离去而哭泣,看得我直掉眼泪。在朱买臣头两年赴考不中时,崔氏也肯定娇俏俏地安慰过明年再考。但缺衣少食的日子过了二十年,足以把一个灵秀俏丽的少妇揉搓成一个戾气十足,打鸡骂狗的泼妇。
观众是上帝视角,知道朱买臣一定做官。戏中人可不知道,又有媒婆言语撩拨(尽听媒婆误终身!),琵琶别抱当是当然。
以前元稹写贫贱夫妻百事哀,恐怕不能料想悲哀的分量这么重。
喝过再多现世安稳的鸡汤,也不能在深夜里停止幻想,如果当初选了另一条路,现在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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