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我就忘记了
♣柒线
1.
我做过很多在高处攀登的梦,昨晚(今晨?)是最新的一个。
梦中我和几个人似乎是一个师生团队,我们在地球与月球之间引力的平衡点上工作——推送分发经过平衡点的卫星、空间站等,让它们要么进入地球轨道,要么进入月球轨道。
这个工作类似太空的快递分拣员吧。我那么清晰地俯瞰蓝色地球与灰色月球,一个老师教我们如何将经过的卫星截住、把它推送进入新的轨线,操作的关键是掌握最佳时机,将卫星通过星球的引力平衡点来进行变轨才是最省力的,我们可使用的能源和着力点相当有限。
有时错过了最佳推送时机,我们就不得不进行多次推送,有时我就会被反冲力弹到月球上,然后再使劲蹬踏月球,才能重新回到太空。
2.
梦中我那么自由,没有任何重力能够抓住我。
我的世界那么辽阔,既不属于地球,也不属于月亮。
3.
这自由意味着我必须找到星球间引力的平衡点,并保持在那个逼仄的区域。
你以为这个点是固定不动的吗?不,星球在宇宙中以相互嵌套的螺旋永恒互动,引力的平衡点也不断变动,越是在平衡区域的周边,力的相对变动越加剧烈,正如安静的风眼与暴烈的龙卷风;平衡始终危如累卵,倒塌与重建就像一场又一场灾祸的现场。
躲避重力是一种辛苦的游戏,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任何自由都有代价。所以很多人宁愿接受命运,老老实实呆在某一个星球重力的淫威之下,也许他们因此获得了更多自由与更大空间,就看你如何定义与计算。
4.
在完全自由的引力平衡相消的区域,你无法保有任何家园与肉身。
因为你用于建筑的任何材料,每一粒沙,每一块砖,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都可能在引力剧烈变动、平衡的倒塌与重建中撕裂、漂移、失散。
你总有机会看见自己旧居的门廊飘走,成为某个星球轨道上的风景,它渐行渐远,最终会跌落,在某个遥远的星球的湖边长满霉斑。
你身体的一部分总会不断被引力的涡流带走,然后加速、燃烧、粉碎,变成围绕某个星球的空气或环带。
这躲避引力的游戏,其实就是躲避时光与空间的游戏。
只要你还有固守的物件、身体、结构,你就会饱尝挫折、失败。
最后你发现,只有抛下所有的固件和定形,你才可能逃过无远弗届的时光与引力。
5.
梦中我学会了用太空中漂来的零件不断重建自己的身体和家园。
我来不及悼惜旧居的散失,为了不太悲伤,我学会不期望我的建构永固,也不放弃不断去重建的天真的希望和驱动。
我学会了习惯这不断失去、不断重建、不断重建、不断失去的生活。
6.
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漂流了多少时空,“我”才恍然大惊失色:
“我”如何知道和保证这不断重建的身体、家园,真的属于“我”?
7.
是因为“我”总在原先的身体与记忆全部散失之前利用旧残片而进行重建吗?
但“我”如何知道与保证这块残片保留了足够的信息而能重建“我”?
如果“我”能保证从这一块残片之上重建“我”,那么为何不把“我”继续保留在那些失散的残片中?
8.
如果只有某一些特殊的残片的集合才能保存“我”、重建“我”,“我”如何分辨这一些有“我”的残片与那一些无“我”的残片?
是什么决定了这种分别?
“我”能改变这种分布吗?
9.
梦中,后来,“我”学会了在任意的碎片中保存与重建“我”。
然后,我才想起,原来所有的星球、星球上所有的物件,都是“我”的。
它们都是“我”用不断失散的碎片不断重建的“我”。
10.
当“我”的疆域扩大,就不断有新的想法如图型在不断扩大的万花筒中生成。
我的心思流转,闪过一世又一世,一个又一个加密的“我”。
量变质变结构变,身变心变密码变,现在,“我”已认不出“你”是另一个“我”,再也无法取回寄存在“你”那里的任何记忆与珍宝。
11.
只有在梦中,在引力涡流的暴风眼,只有在那里,经过累累的破碎、重建,我才学会。
12.
清晨,当我在某个星球醒来,我就忘记了,又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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