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年度大课：更“无用”的写作课
被发现的时候，顾老汉已经奄奄一息，他黑瘦干枯的手紧紧抓住警察的衣服，嘴里喃喃道：“让俺进去吧，俺想活着”
顾老汉死了。
死在一个垃圾箱旁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又厚，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脸上皱纹形成的沟壑被灰尘和黑泥填满。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民警匆匆把他的遗体送进了火葬场，骨灰就埋在火葬场一颗松树下。
一个月前，78岁的顾老汉刚结束了第三次监狱生活。
一
60多年前，顾老汉还不是老汉，是顾老大。下头有个弟，小他几岁。老顾家是中下贫农，家里没有几亩地，又总打仗，收成不好，几口人糊口都困难，家里最值钱的也不过是住的那口窑。
顾家哥俩儿二十大几了，连个媳妇也没讨上，同村的姑娘们都嫌弃他家太穷，怕嫁过来饭都吃不上。顾家二老日愁夜愁，把省吃俭用了一辈子攒下的一块大洋的塞给了村里的张媒婆。张媒婆甩着手绢把大洋揣进怀里，给二老出了个主意：入赘。
隔壁王家村有户人家家底厚实，只可惜没有儿子只一个女儿。王老头不想让家业给外人得去，就想找个无牵无挂老实本分的小伙子入赘到他家，以后生的孩子跟着女方姓王。可把自己儿子“嫁”给别人家这丢老脸断香火的事老一辈们很难接受。张媒婆说，不然这好事也轮不到他老顾家。顾家老二模样还算清秀，人看着老实其实是有点小聪明的。正适合去入赘，让顾家二老考虑考虑。明儿给她捎个准信儿。
顾家二老点着豆大的油灯抽着旱烟在屋里嘀咕了一宿，心里还是偏向让老大入赘。毕竟娶媳妇这事怎么着也应该哥哥先，入赘反正都要被同村嚼舌头了，怎么也得守住最后长幼有序的规矩。可大儿子的长相脾气都不合人家的标准，顾老爹越想越愁，干脆下地去外头吹吹风。一开门顾老大就在门口，说也别顾着长幼这事了，老二能娶上媳妇就让老二先娶，总比俩人都光棍强。
顾老爹拍拍大儿子的肩，叹了口气进屋跟孩子娘说就老二了。隔了些天，张媒婆带着老二去了王家村相看，王家姑娘一眼就相中了老二，婚宴酒席一概都王家出钱，顾家二老什么都不用出，只当着村长的面在祠堂前按了文书说自愿儿子给人家入赘。顾大娘泪眼朦胧的送走了二儿子，成亲那天哭昏在了窑里的炕上。
老二入赘一年后，一场饥荒，村里饿死了很多老人，顾家二老也在其中。顾老大埋葬了爹娘，把家里的窑卖了，揣着钱外出打工。
二
饥荒年代，工不好找。顾老大经常没有工可干。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媳妇也没有指望。顾老大逐渐就自暴自弃，开始沿街拾荒乞讨。一路流浪。
转眼顾老大60多岁，从小伙子变成了顾老汉。常年的风餐露宿和饥一顿饱一顿的乞讨生活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深感自己可能活不太久。于是特意回了一趟老家想再看一看几十年没见的兄弟，如果可能，就在老家养老。到了地方一打听才知道老二一年前因病去世了。老二的儿子小王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顾老汉客套中透着疏离，在听说顾老汉有回来养老的意愿后，客客气气的让媳妇给顾老汉做了一桌饭菜边吃边哭诉自从自己老爹生病之后日子过得有多苦，到现在还有饥荒没还完。顾老汉一顿饭吃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刚撂下筷子就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拿起小包袱就走。老二的儿子追出来给顾老汉手里塞了200块钱，说了句您别怪我就回屋关上了大门。
顾老汉一路往车站走一路抹眼泪。这世上的亲人都走了，爹妈没了，兄弟没了。自己没有媳妇，也没有个一儿半女。赖巴巴的活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可他还是想活着，他得给自己想个活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心里越发焦躁。在车站等车的时候，看见有个流氓拉着一个姑娘不放调笑骚扰，姑娘一直呼救，但旁边的人都躲着远远的看热闹指指点点无人上前。顾老汉心气正不顺又看见这一幕，随手捡起块砖冲过去照着流氓脑袋就是一板砖。旁边立刻有人报了警，顾老汉被带进了警察局。
那小流氓家在当地有些势力，眼看儿子被砸的头破血流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放过顾老汉。三疏通两疏通，顾老汉以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不得假释。
顾老汉变成了顾囚犯，被送进了当地的监狱开始五年服刑。
三
监狱里的日子实在是太幸福了，天天有饭吃，有衣服穿，有床睡，还有电视给看。这是顾老汉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过过的安逸生活。
虽然需要干活，但农民出身的顾老汉觉得完全不是啥事。期间由于表现良好，监狱几次要给顾老汉减刑都被顾老汉严词拒绝了。这日子这么好，自己岁数这么大，出去了还不得饿死！不减不减！
五年的日子一晃而过，眼看着要出狱了，顾老汉非常舍不得，跑去找狱警问能不能再给自己加几年刑期，最好直接加成无期，他愿意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狱警看着他哭笑不得，说法律可没有这条，刑期满了您就得出去。
刚出监狱的顾老汉转头看着大铁门徐徐拉上，心里万般难受。兜里揣着几百块钱，这是出狱前监狱给的服刑期劳动改造的工资。顾老汉沿街找了一家小卖店，从兜里摸索出一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白纸。小卖店的老板帮着拨了号，又帮着记下了汇款账号。看顾老汉年纪太大，又带着顾老汉去旁边银行帮着填了汇款单。汇款金额200，收款方是小王。
在县城里问了几圈，没人愿意雇佣已过七十的顾老汉，兜里的钱越来越少，眼看着撑不了几天了。顾老汉思来想去，自己还是得回监狱里去。最好老死在监狱里，再不用出来。但是怎么进去，是个问题。在监狱几年，时不时会安排普法。顾老汉多多少少知道，除了杀人会判死刑，其他的都可以蹲监狱，罪名越重，刑期越长。
顾老汉一辈子都是老实本分胆小的人。当初打人全凭心情不好脑袋一热，如今你让他到街上随便拉个人再给一板砖他可没那个勇气，思来想去，琢磨来琢磨去，顾老汉决定---抢劫。
四
既然是以进监狱为目的的抢劫，那必须要找一个人多的地方，越多越好，最好是警察能三五分钟就到。任何地方，要说人最多的，车站绝对排第一位。顾老汉特意挑着中午人多的时候，瞄准一个刚买完票出来的胖胖的中年妇女，冲过去一把抢了女人手上的挎包，拿着前一天买的小刀在妇女眼前晃了几下，一把推倒，又拿着小刀在妇女眼前晃了几下。然后低声说“你快，快喊抢劫”。就站在原地不动等着。
女人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顾老汉急了，又说“你快喊啊，快喊有人抢劫”。女人这才反应过来，嗷的一声：“来人呐，抢劫啦！快来人呐！”周围的人很快围了一个圈把俩人围在圈中心。人群里冲出了两名巡查警察，一把将顾老汉按倒在地，手反背在背后，上了手铐。
在拘留所的时候，顾老汉一个劲儿的说多判几年多判几年，警察却说你这情节轻微，关个几天也就放出去了。顾老汉急了，一把抓住说话的警察要跪下，说“俺求求你了，你，你往严重了判，你往严重了判，你判轻了俺就没法活了”。警察看着涕泪横流的顾老汉，终究心生不忍，在案件记录上多写了几笔，给顾老汉判了一年有期徒刑。
一年后，顾老汉听说毁坏公共财物判的重，就拿着火柴点着了警察局门口不远的公车站点。以损害公共财物的罪名又被判了4年。等在出来的时候，民警对他说，您的年纪太大了，就算您再有任何罪名，都不会再关进监狱了。
已经78岁的顾老汉，在第三次出狱一个月后，由于疾病和饥饿，死在了垃圾堆旁。临死前，他紧紧抓着民警的衣服，说
-----“俺想活着，俺不想死”
顾老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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