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唐昕手里捧着加班一周做好的年终董事会报告，在父亲的桌子前站得笔直。
“你前面说的那堆，其实是废话，谁看过年报都能知道，后面的什么细分需求创新市场战略你觉得有意义吗，董事会那帮老鸟不用你去提点，他们早想得比你透，就这样的话，后天你还是不要发言了，旁听吧。”
唐峰靠在大班椅背上，看着面前的女儿，毫无表情的脸砖块般僵硬。
唐昕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消失，她点点头，“我回去再好好想想。”
“嗯，我下午去一趟曲山市，明天才回来。”
唐昕看到父亲已经不再看他，将目光转向了桌上的文件，低头蹙眉的样子，一如既往的严肃。这个男人就是这样，记忆中的他永远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老总，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里，他永远是那副威严的模样，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带着领袖者的魔力，叫人无法拒绝。即便沉默时，你也仿佛透过他的头颅看到了里面转个不停的脑子，深谋远虑，步步为营，唐林科技就是在他带领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她想成为他最信任，最欣赏的人，她想让他引以为豪。
“你跟我很像，但是，还不够。”父亲这样评价过。
唐峰曾教育儿女，人这一生就是一场伟大的战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最清醒的头脑，运筹帷幄直指目标，必要时，踩着他人的骸骨也要登上成功的顶峰。
唐昕记住了这样的教诲，并且一直努力践行，只是父亲说得对，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所以仍配不起他的赞赏。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唐昕将报告再看了一次，自己还是太嫩了么，究竟要如何，才可以镇住董事会那帮老狐狸呢？
等到她结束一天的工作，已经是傍晚，城市的夜空被万家灯火映照得如同染了色的幕布，隐隐约约现出云彩的轮廓，疏离的星星闪着有气无力的微光，人类制造的光明和城市的雾霾已经夺走了它们的崔璨。
唐昕钻进车里，打开一首伤感的蓝调，往家开去……
家里，唐安正俯在电脑前，手里抓着触控笔，在画板上涂抹着，他最新的蠕虫系列漫画被主编大加赞赏。那是一部讲述一只丑陋怪异的蠕虫，总是出现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寻觅那些内心有着阴暗面的人类并将他们吞噬掉的怪谈漫画。
他刚加入白狐漫画工作室的时候，只是帮别人画画底稿。后来主编发现他的画风总是隐隐透着一种诡异，建议他试试按着自己的想法进行创作，结果大获成功，有很多人就是喜欢这样恐怖怪诞的漫画，来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
白狐漫画工作室的主编，同时也是工作室的创始人，叫白烨。这个男人曾经深受唐夫人的恩惠，才得以完成学业，就连开办工作室的第一笔资金也是唐夫人资助的。
白烨是一个孤儿，唐夫人离世前一直是他的助养人，就算离世后唐家也没有断过他的助学金。对他而言，唐家是毋庸置疑的恩人。
当初唐安从大学毕业，拒绝进入家里的企业，也不找其他工作，在家待了整整一年。唐峰一怒之下断了他的资金，还准备把这个儿子赶出家门。
唐安走投无路的时候，白烨给了他机会，但是白烨说，其实是唐安自己的努力，他只是顺水推舟。
唐安的大学四年，基本没有上过课，沉溺于二次元世界，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宅在宿舍。若不是唐峰不允许他们兄妹俩大学期间自己在外租住公寓，他可能连校门都不会进。
但唐安的人缘不是很差，因为他大方，只要身边的人怂恿，他二话不说就会掏钱出来请他们吃饭，玩耍。但唐安总觉得，别人私底下肯定说他人傻钱多，这些人根本不是真心的朋友。
唐安从大二开始自学画画，常常一画就从当天夜里画到第二天早晨，然后睡上一整个白天，再继续。
那时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以此作为事业或者赚钱，只是因为喜欢，内心始终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驱使着他去表达，去用漫画这种形式倾诉无人了解的心境。
他也从来不把这些画给别人看，偶尔放过几张在动漫论坛上，曾被人指责内容过于扭曲和恶心，自此他不再公开自己的画。
除了李童，他会给李童看自己的漫画，这个女孩子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觉得作品非常有个性，是一种从来没见过的风格。她说唐安的画有点日本漫画家伊藤润二的感觉，但是所表达的恐惧更深入，不止表面的惊悚，而是一种从骨髓透出来的冷。
唐安觉得，除了白烨，李童是第一个懂他的人。
放下笔，他伸了一个懒腰，屏幕上印出他的轮廓，圆胖的脸上长着一双大眼睛，这双眼睛跟妹妹一样，很像母亲，但是鼻子却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要矮塌，而鼻子下面的嘴唇一出生时就吓到了接生的护士。
她抱着这个男婴，遗憾地跟唐氏夫妇说，这是一个兔唇宝宝。
请了最好的外科医生做修复，长大后的唐安离远看并无异样，不过如果靠近仔细瞧一眼，也会发现上唇长得有些奇怪，婴孩时经历的这场小手术，术后恢复情况只能说一般。
吃一碗面吧，肚子已经饿了。唐安这么想着，起身往一楼饭厅走去。
正当他从壁柜里找到一桶泡面，准备走去烧水的时候，前厅传来大门开动的声音，是父亲还是妹妹呢？都无所谓吧，反正三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交流却少得可怜。准确来说是为唐林科技而奋斗的父亲和妹妹，根本无暇管这个不争气的哥哥，也并不想管。
唐安坐在宽阔的餐桌一侧，等待泡面变软。唐昕走了进来，她换上了拖鞋和便服，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
“我也饿了，晚饭没怎么吃。张姨呢，怎么不在？”
“老家有事，请假了。”
张姨是他们家的保姆，平时吃住都在唐家，一年中除了过年很少请假。
唐昕点开手机，“吃什么泡面呐，点个外卖吧，我点两个人的份。”
唐安想拒绝，可想起自从小童出事后，他和妹妹再没有好好说过话，他内心的不安无处排解。
“小童……”
不等唐安说完，唐昕打断了他，“月末是爸的生日，你可别忘了。”
“无论我送什么他都不会喜欢的。”
“你不要这样想，虽然爸很忙，但他也会问我你的近况，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他也很高兴。”
“你不要学妈好么？她不在了，你跟她完全不一样。”
唐夫人在世的时候，唐安和父亲的关系要好很多，母亲仿佛是他们父子间的桥梁，现在这个桥梁断了，他们彼此再也无法互相理解。
唐昕没有继续说话，两个人的沉默充斥着空荡荡的大房子，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外卖到了。”唐昕说完接起电话往大门走去。
面对摆了一桌子的食物，唐安觉得妹妹叫得太多了，这何止两个人的分量。他拿过一只虾剥了起来，很久没有和家人吃过饭了，尤其母亲走后，父亲和他们两兄妹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唐安还是决定开口，“小童的葬礼在下周。”
“我会去的。”唐昕手里的筷子仍在夹菜，并没有看哥哥。
“那你替我送她。”
唐昕停下动作，看着哥哥，眼神变幻，可唐安说完后再没有抬头，只顾吃着自己手里的食物。她也只好收回目光，回应了一声，“好。”
葬礼当日，来的人比想象的多，这场葬礼是江姗姗操办的，令人唏嘘的是李童父母反而像外人一般，早上过来上柱香就走了。但江姗姗为小童办的是新式的葬礼，并没有地方上香，李汉成夫妇一时不知道把香插在哪里，相当尴尬。
江姗姗只好接过他们手里的香烛，“你们这么快就走吗？”她冷冰冰地问。
“你给小童办的葬礼真好，谢谢你。不过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们不懂，而且家里有急事，小童弟弟在厂里上工出了点事故受伤了，小童没了，可生活还得过下去不是，确实要走了，我们以后会回来看她的。”自从江姗姗答应给小童买公墓，而且这些天又帮着他们办妥了很多手续后，李汉成对她说话一直客客气气的。
江姗姗没有再理会李汉成夫妇，他们何时走的她也没留意。尽管心中悲痛，她还是打起精神迎接着小童的朋友，她不希望小童走得太过冷清，所以才费尽心力办了这么一场葬礼。现场插满了白色玫瑰，黑色和白色的气球点缀在四周，正中央是小童的遗像，照片上的她咧开嘴笑着，特别快乐的模样。
遗像背后就是暂存遗体的玻璃房，只要绕到遗像后面就可以透过玻璃看见小童，经过入殓师的打扮，小童灰白的脸上多了些嫣红。但那张缺乏生气的面孔，仿佛只是一个神似小童的躯壳而已，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个鲜活的女孩子，已经不在了。
小童模特公司的经纪人过来送了一束花，他说感到十分惋惜，如果小童没有抑郁症，情绪稳定一些，状态保持好的话，前途无可限量，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如果。
江珊珊没有回应，她是一个脾气不大好的急性子，换做平时，她估计会质问这个经纪人，平时除了拼命逼小童保持工作状态，到底有没有关心过自己手下的人。小童的事业仿佛随着她的体重而起起落落，但一直压抑食欲去满足工作要求，也是导致她的身体和心理健康不断下落的原因。
但今天江珊珊很克制，她保持着微笑去听每一个人说的话。
正在这时候，大门处出现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特别高挑。这本不令人意外，因为小童不少朋友都是模特，高瘦的俊男美女济济一堂。
但江珊珊看清了其中一人是唐昕，被她挽着胳膊的正是白烨。
江珊珊不喜欢唐昕是从大学时代就开始的，但令人郁闷的是唐昕的两任男朋友跟她关系都不错，前任林嘉轩是她高中就经常厮混在一起的好兄弟，现在的白烨也算是要好的朋友。这些男人是不是都用下半身思考的傻子？她在心里这样吐槽过。
白烨还是那副老样子，高挑白净，眉目清俊，带着些疏离高冷的气质。唐昕真是会挑，选的男朋友个个都容貌气质出众，扔在群演里都可能抢戏。
江珊珊一直觉得白烨这样的人，不像会喜欢唐昕，她曾经猜测，白烨只是想报恩，碍于唐家对他的恩惠和唐昕在一起。但白烨那副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淡漠样子，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珊珊，辛苦你了。”白烨将带来的花束放在小童遗像前，对江珊珊说。
“我只是不想小童走得那么孤单。”江珊珊完全没有理会一旁的唐昕，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唐昕一身黑色小洋装，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胸针，淡妆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乌黑的眼珠闪着莹莹的光，仿佛下一秒泪水就要夺眶而出，让人产生我见犹怜的感觉。
葬礼开始后，江珊珊在灵堂前进行了简短的发言，她说起小童这二十七年人生遇到的种种坎坷，但这个女孩子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一一扛过，她提到小童的真诚和善良，对待每一个朋友都拿出自己的全部真心，也回忆了自己和小童过去的点滴往事。
在坐的人无不潸然泪下，因为他们都赞同，小童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她的离开着实让人痛心。
紧接着也有几个来宾表达了自己的哀思，最后一个说话的是白烨。这都是江珊珊要求的，她希望小童能听见，她是被爱包围的，她的这段人生没有白走。
白烨的眼睛掠过人群，望向灵堂之外的地方，眉目中竟有了一丝深情。他缓缓开口，仿佛真的在跟李童说话。
“……人最难能可贵的是纯真，而最难能可贵的人，则能够一直保有这份纯真，即便她看过了这个世界的不堪。小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一世我有幸遇见这么美好的女孩，但我和她的福和缘都太浅，人们常把最深的遗憾寄托来生，那么，小童，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还能认识，也希望你获得幸福。”
就连江珊珊都很少听白烨一下子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他向来是言简意赅。白烨他对小童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这个问题现在也许已经不重要了，但江珊珊此刻却非常想知道答案。
最后，小童的遗体被推出，摆在灵堂正中央，众人排着队为她送上一支鲜花，这个仪式结束后，小童将被送往火葬场。
白烨跟在唐昕身后，围着遗体走过半圈，他突然察觉唐昕的脚步放缓，同时目光看向棺木的另一边。
而那边正对着唐昕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头发短短的，很是精神，但那双回看着唐昕的眼睛露出冷森森的光芒。
“你的朋友吗？”白烨俯身问。
唐昕好像突然回过神般，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有些眼熟。”
最后跟着去火葬场的只剩下江珊珊和白烨，还有刚才那个头发短短的年轻男子。唐昕说公司还有事情，和其他人一起先走了。
白烨有些困惑地看着那个年轻人，江珊珊察觉到了，跟他介绍起来，“他叫周子俊，跟小童一个大学的。”
“校友么，哦，那就也是唐昕的校友了。”
周子俊听到唐昕的名字，收起了脸上的微笑，看向别处。这让白烨联想到刚才他看唐昕的目光。
“你真有心，他们都已经走了，你还跟我们来送最后一程。”虽然对方并没有回应自己，但白烨还是继续和他说话。
“小童人挺好的，我陪着珊姐送送她。”周子俊回过脸，微微仰头看着高自己半个头的白烨。
“这场葬礼，他帮了不少忙。”江珊珊说。
“我还以为你的朋友我多半都认识了。”
“太高看你自己啦，不过子俊我也很久不见了，刚好他上个月调过来这边工作，之前都在外省。”
白烨点点头。
一切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他们寻了个餐厅，三个人一起吃晚饭。
“嘉轩他没法回来吗？”点完餐，白烨问江珊珊。
“嗯，他现在在地球的另一边，一时回不来。他很难过，像小轩这么活蹦乱跳的家伙，伤心起来，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江珊珊转着面前的玻璃杯，该办的事好像办完了，但她还没有时间悲伤，困扰心头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决。
“唐安也没来， 他跟我请了几天假，我知道他肯定很难接受小童走了，不过我以为他至少会出席葬礼。”
江珊珊点点头，她虽然并不怎么喜欢那个胖子，但小童和他关系很好。而且江珊珊知道唐安暗恋小童很多年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然会很难过。
“他喜欢小童，这件事估计除了小童自己，谁都看得出吧。她真是傻乎乎的，以为谁都对自己好，根本分不清人家是为什么对她好。”
白烨知道江珊珊说的她是指小童，她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个傻乎乎的姑娘总是分不清这些事情，又或者是懒得去分清。
三人沉默下来，其实江珊珊有很多事情想问白烨，只是碍于周子俊在场，不好开口。
等菜上齐了，一边吃着晚饭，周子俊突然问，“小童毕业后还和唐昕一直很要好吗？”
“还不错吧，时不时也会见面。”江珊珊觉得周子俊好像有别的一层意思，她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周子俊和江珊珊一样，讨厌唐昕的为人，而他的理由更充足，大学时期发生的那件事，多多少少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周子俊初识李童是在唐昕的生日会上，当时他跟唐昕只是很一般的朋友，但跟着江珊珊和林嘉轩一起来到热闹的Party，周围都是富家子弟，非常不习惯。他很奇怪江珊珊为什么能融入他们，他有点后悔来了。
直到人群中一个高高的女孩向自己走来，她虽然身材高挑，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亲切可人。
“Hi，我叫李童，你是珊珊带来的朋友吗？”这是李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后来周子俊发现李童家里的经济也不宽裕，和自己一样课余时间做着兼职赚钱。当晚他们一直聊到散场，非常投机。成为好朋友后，他也常约小童出来见面，日子久了，周子俊心里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是始终没有勇气对小童坦白。
周子俊的兼职，是江珊珊介绍的，在老城区一家西餐厅做侍应生，收入还不错。其实家里给的生活费是够的，但是他想为德国交换生计划攒一笔游学费，减轻父母的负担。
虽然这个交换生计划学院里只有一个名额，但他志在必得，如今候选人只剩下两人，除了自己，还有一个是唐昕。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可以胜出，但就前两轮的选拔来看，自己成为交换生的机会还是很高的。获得这一年的游学经历，最令人心动的是大四可以直接进入普林交易所实习，这是金融专业大多数学生的梦想。实习期过后，有很大概率会被留下成为正式员工，那么距离高薪金饭碗就不远了。
周子俊一直以为唐昕并不在意这个名额，因为无论她去不去德国，毕业后还是回家族企业工作。
但是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使周子俊跟交换生名额彻底无缘。
当晚唐昕拉着李童去见几位朋友，因为白天参加一场活动下来身心俱疲，李童想拒绝，但唐昕坚持。
“你以为就是吃吃宵夜吗？傻丫头，我想带你多认识些人，今晚来的都是些富二代。”
换做一年前，李童根本不屑于认识什么富二代，可是这一年她也算半只脚踏出了社会，很多事情确实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加上唐昕总是跟她灌输，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最快摆脱现状的方式肯定不是所谓的努力，而是得到贵人的帮助。
唐昕这话已经说得很婉转了，别人凭什么帮你呢？无外乎情分。
唐昕和唐安两兄妹其实就帮过她很多，一开始很多兼职的都是唐昕帮忙介绍的，参加的活动多了，表现又不错，自然有更多人找她接活动。现在她靠着做平模，偶尔也参加一些走秀活动，足够负担自己的生活费，甚至快攒够下学期的学费了。
李童很快认出唐昕带她去的地方，自己来过好几次了，楼上就是江姗姗以前打工的餐厅，现在她没有做了。但是这边根本没有宵夜档，一条街都是酒吧和西餐厅。
“他们刚才临时改了地方。”唐昕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手机说。
那几个男生看到唐昕和李童到来，都非常热情地打招呼，其中两位更是绅士地站起来给他们拉开座位。李童有些不自在地坐了下来，这是一个热闹的酒吧，来酒吧意味着要喝酒。
“怎么不见嘉轩哥？”李童在靠近昕耳边问。
“他今晚不来啊，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唐昕笑着跟那些男生介绍李童，并且嘱咐大家以后要多关照自己这个妹妹。
“当然了，昕昕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一边给大家倒着酒，一边说。
“我不要了，喝不了酒。”李童伸手护着面前的杯子。
“小童是吗？你喝一点点就好，毕竟第一次见面嘛。”
李童看着这个高高大大的男生，表情亲切，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劝说自己。跟平常兼职认识的那些男人完全不一样，他们劝酒的时候根本不会跟自己客气，每次她都只好找江姗姗过来救场。
她点点头，把挡在杯子上的手收起。
那个男生果然说到做到，只给她倒了三分之一杯。她跟着众人举杯，浅橙色的酒液入口非常呛，她只觉得满口的苦辣，烧灼感从喉咙到胃一路往下，但是舌尖竟然同时感觉到淡淡的香橙甜味，非常奇妙。
“这是什么呀？”
“一种用橙汁调的鸡尾酒哦。”另一个穿着粉色衬衫的男生回答她。
“好辣，度数很高吧。”李童已经感觉到有些轻飘飘。
“是有点，但是喝这么少没事的。”说着粉衬衫男生伸手拿起酒瓶，再给李童添了一点，“这种香橙口味，女孩子还蛮喜欢的。”
说着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就要跟小童碰杯，“初次见面，我叫肖默，叫我小默就可以，听说你有兼职做模特？”
小童还没有回应，刚才那位浓眉大眼的男生就插嘴道，“他家开时装公司的。”
叫肖默的男生无奈地撇了一眼插嘴的人，“我在跟人家讲话啦。”
“不过他说的是真的，说不定以后有合作的机会。”肖默笑笑，再次举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他仍旧看着李童，李童感觉他在等自己喝，只好硬着头皮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
后来李童又喝了几杯，酒吧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仿佛被揉成一团，在她面前融化，偶尔她能听见旁边的人在跟她说话，但是她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好看着人家傻笑，眼底反射着晶莹的光芒，一副醉蒙蒙的样子。
她转身拽着唐昕的胳膊，小声地嘀咕着，“我醉了啦。”
唐昕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会送你回去的。”
李童觉得脑袋很沉，她费劲地点点头，看不清唐昕的表情，也不看不清其他三个男生的表情，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又喝了一杯，至于是谁给她添的酒，是谁劝她喝的，完全不知道。
李童最后的记忆是那个浓眉大眼的男生好像看着自己，叫了两声自己的名字，然后就是一片混沌，她靠着卡座的沙发，彻底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在自己宿舍的床上。她撑起昏昏沉沉的脑袋，看到手机里多了几条未接来电，都是江姗姗的。
李童打回去，一接通，就是江姗姗劈头盖脸的责怪。
“……你不会喝酒喝那么多干什么啊？！逞能呀？你知不知道自己昨晚差点吃亏？”
“你在说什么？不是唐昕在么，她送我回来的。”李童揉揉脑袋，整个人十分懵逼。
“哼，她要是信得过就不会带你去喝酒，还醉成这样！”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别说了，你起来没，吃东西没，快点换衣服刷牙洗脸出来，学校门口等，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刷干净点，别给我带一嘴巴酒气。”
李童只好遵命，赶紧起来换衣服刷牙。
李童低头吃着一碗牛腩粉，江姗姗在旁边咬牙恨恨地说，“下次我见到那个小子，一定收拾他一顿！”
“不可能的，你们搞错了什么吧？”李童咽下一口食物，还是不相信江姗姗告诉她的事情。
原来昨晚李童醉倒之后，唐昕和几个男生将她送到了一家宾馆，帮她开了一个房间，让她先躺床上休息。因为大家今晚都是过来喝酒的，并没有开车，唐昕说不麻烦那几个男生了，先把小童安置好，自己打电话找个师兄过来帮忙就好。
等那几个男生离开，唐昕到楼下去吃了点东西，顺便买瓶水。师兄很快就开车到了，一起来的还有院里的辅导员，他们学校过了晚上十二点除了教职工，学生是不允许出校门的，师兄的车这么晚出不了校门，只好找辅导员来帮忙。
辅导员跟唐昕他们关系不错，并没有责怪她们，只是劝说了两句，两个女孩子家以后不要玩到那么晚。
但是当他们三人来到打开宾馆房间门时，却惊呆了，房内的的小童衣衫不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旁边是一脸惊愕的周子俊。
唐昕愣了两三秒，马上冲过去给小童穿好衣服。她惊恐地瞪着周子俊，“你对小童干了什么？”
周子俊仿佛没有反应过来般，摊开双手，“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干。”
辅导员皱着眉头，同样搞不清状况，他问周子俊，“你怎么会在这?”
“我收到小童给我发的短信。”
但是很快辅导员和师兄都认为他在说谎，因为无论是小童的手机还是周子俊自己手机都并没有所谓的短信。
“周子俊，这件事你一定要给个交代。”辅导员严厉地说。
最后周子俊始终坚持收到了李童的短信，说有事情找他，希望他务必到宾馆房间来，大家都难以相信，毕竟他所说的短信根本没有踪迹。
反而周子俊当晚确实就在李童他们喝酒的酒吧上面，一个西餐厅里上夜班，这份工作正是江珊珊介绍的。
唐昕说他可能看到了小童喝醉被搀扶进了宾馆，以为小童会被他们留在那里过夜，于是一时昏了头脑。
“那我怎么会知道宾馆的门房密码？”
“其实门房密码很简单，不过是房号加上楼层号，而且宾馆就在你打工地方附近，也许你本来就知道。”唐昕小声地说。
周子俊看着唐昕，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唐昕同学，你真是煞费苦心。”
旁边的辅导员皱着眉头，好像明白了他的话，“你是说唐昕故意冤枉你？”
“我为了什么？交流生名额吗？我可以凭借实力得到，况且，就算我落选了，只要跟我爸说一声，想去国外留学还不简单吗，需要这么费劲吗？”唐昕抬起头，眼神凌厉，咄咄逼人。
周子俊不再说话，他咬着下唇，冷眼看着唐昕。
最终辅导员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取消了周子俊参与交换生计划和这个学期得奖学金的资格，同时给予一次口头警告处分。
江姗姗再次见到周子俊的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斯文安静，只是好像瘦了一些，不管辅导员把消息封锁得再好，还是有一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周子俊深受其扰。
被江姗姗揪着领子的时候，他根本不想反抗。
“我对你这么好，你就这么报答我？”
“珊姐你也不信我，你看我，真的像这样的人吗？”
江姗姗慢慢放下了手里周子俊的领口，“是不像。”
“但你还能怎么解释？人家唐昕确实没有必要这样跟你争名额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很快就明白短信为什么会不见，那不是短信，是闪信，很久都没有人玩这种东西了，但是我打电话问了通讯公司，只要想办，还是有这种业务的，信息到收件人手上被阅读一次后就会自动消失，不留下一点痕迹。”
江姗姗狐疑地看着周子俊，她不知道相不相信这个男生好。
“珊姐，其实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毕竟你对我那么好，还有小童，我也不希望她误会我。”周子俊一脸真诚。
过了几个星期，江姗姗碰到林嘉轩和唐安。
“姗哥！”林嘉轩嬉皮笑脸地跟江姗姗打招呼。
江姗姗翻了一个白眼，一拳砸在林嘉轩肩头。
“几日不见，姗哥力道见长了啊。”
“你女朋友不是快去德国了吗？还这么高兴，没心没肺。”
“异国恋不好吗，多浪漫。”林嘉轩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旁边的唐安倒是没什么表情。
“姗哥，一起吃饭？”
“不了，不打搅你们一家人吃饭。”江姗姗说的一家人是指唐昕和他们两个。
“没有啦，唐昕不在，就我和我的未来小舅子。”
江姗姗想想，反正自己也饿，就答应了。林嘉轩耸耸肩，“没想到你还是那么不喜欢我女朋友，姗哥一点都不大气啊。”
“我喜欢她做什么，要是我喜欢，还有你份吗？”江姗姗呛回去。
林嘉轩只好抬手作揖求饶，三个人一起往餐厅走去。
“唐安，你妹妹很在意那个交流生计划吗？就这么忍心扔下我们嘉轩？”江姗姗仿佛不经意般，突然问起来。
唐安正在咬着一块鸡肉，他咽下去后用纸巾抹了抹嘴巴，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她跟爸有个打赌，跟这个有关。”
“什么打赌？”
“我妹毕业以后肯定是到我爸公司上班的，但是我爸认为还是要从低做起，至于从什么职位做起，就看我妹在大学里的表现吧，可能这个交流计划也包括在内。”
江姗姗掩饰住内心的情绪，敷衍地回了一句，“哦，这样子。”
倒是林嘉轩在旁边瞎嘚瑟，“你看，我媳妇是不是很有事业心呀。”回应他的仍旧是江姗姗的一个白眼……
事隔七年，江珊珊对这件事仍然记忆犹新，因为从这件事开始，她就更加坚信唐昕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善类，可惜小童不以为然，不知唐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认为这都是一场误会，不过再见周子俊时，小童并不跟他多说话，明显小童最后选择了相信唐昕。
白烨听过这段往事后，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喝下半杯水，他发现对面的两人好像在等自己的反应。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今天小童已经离开，谁是谁非都不重要了。”
江珊珊看着白烨那张冷漠的脸，想生气也无处也提不起劲，只好不作声。周子俊倒是更豁达，“是啊，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但今天见到唐昕，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白先生，请不要见怪。”
白烨理解地点点头，晚餐就在尴尬的气氛下结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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