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雨

终于下雨了。

雨水敲在玻璃窗上，发出很清脆的声响。厚重的窗帘隔绝了一切光线，房间里的人享受着视觉丧失的安静。手机屏幕发出淡白色的光，映照着他疲惫的面孔。他听着耳机里传来的陌生女子的声线，好像灵魂被抽离。

他闭上眼睛，感受到睫毛覆在脸上。之前听别人说，自己的睫毛很长。他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自己的睫毛有多长。他想，对于自己，人总是盲目的可以。

他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缓慢低沉，好像下一秒就要进入沉沉的睡眠。这种雨天的夜晚，不用来睡觉着实可惜。他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应该是睡着了，能听到均匀的呼吸。他不禁在脑海里浮现出她睡去的侧脸，沉静又温柔。

他觉得躺着有些不舒服，于是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趴在床上，下巴搭在小臂。他眯着眼，看着自己的手机，唯一光线的来源。屏幕上是网友字字铿锵的发言，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写个几千字的小论文，看着就让人疲惫。他叹了一口气，想到一个问题。这难道不是一个言论自由的时代吗？那为什么大家还要因为一些不同的声音而争论不休，如果世界上都是真善美的话语，那么应该早就天下大同，和睦一家亲了。可是，事实却是理想国大概只能存在于理想当中。他关闭了页面，不想再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咒语。

窗外的雨还在下，好像还有风。可以看到窗帘飘起来，落下，再飘起来，再落下。他感到有些累了，索性闭上眼睛。可是其实他知道，自己根本睡不着。这样的雨天，总能让人想起一些陈旧的事情。

他记得，也是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他和一朵玫瑰说了再见。然后，再也没见过。

他不知道玫瑰现在过的怎样，是不是还是习惯张着满身的刺，有没有搬到石榴花的旁边。他其实很想知道玫瑰会不会和他一样在一些下雨的时候被一种叫做执念的东西缠绕，无法呼吸。但他其实早就知道答案，永远都是否定。一些绿色混合着蓝色的不明情绪就在这种时候缓缓从心底淌出来，他讨厌这样湿漉漉的自己，但又无可奈何。

玫瑰娇艳，但多刺。不过人们总是甘于被表面的明艳所蒙蔽，几根小小的刺有什么了得，一会就不痛了。他想，是啊，本该是这样的，可是这么几根刺扎在心上，还是会痛很久的。

他想，如果玫瑰现在出现的话，自己应该还是会连呼吸都失措，连带着那颗心也不争气地乱了套。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有一阵子顺带着也讨厌起了玫瑰。他觉得自己变得很狭隘，可是那种情绪像黏在身上一样甩不掉。他承认自己输了，一塌糊涂。所以索性躺在原地，不再和那些情绪抵抗。结果，他反而发现，这样的自己得到了某种解脱。讨厌也罢，欢喜也罢，这些情绪的枝叶都是真真切切地来自自己，所以和自己过不去又是何必。

他有时候会想，当时的自己真的很冲动，觉得自己可以无所不能。可是，玫瑰的一句话让他瞬间认清了现实。玫瑰说，你从来都不曾拥有过我的，所以哪里来的失去可言。他愣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回答，是啊。可他知道，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刚才轰然倒塌了。这句话，像一句咒语，每当他萌生某种不可遏制的情绪时，总会出现在他耳边，提醒他的愚蠢至极。也是这句咒语，让他在那个喝醉的雨夜，下定决心离开玫瑰。他斩断了一切回头的路，在他和玫瑰之间隔开了一条大河。大河真的很大，他踮起脚都再也看不到玫瑰。只不过有时候在一些下雨天，河面笼罩上蒙蒙的雾气，让人难以分辨河岸的距离。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有纵身一跃的冲动，游过去找玫瑰。可也是这种失控的边缘，那句咒语便开始生效。这种冷水，他还是不能建立起耐受，所以每次都是透心凉。现在想到这些，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冷。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坐在那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像是两尊人形雕塑。

他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然后被睡眠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