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沁园春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装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长调。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戏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康熙十六年，容若二十三岁，丧妻不久。此后每年亡妻忌日均有词作，直至八年后因寒疾去世，终年三十一岁。

此阙《沁园春》感情真挚，缠绵悱恻字字动人，称得上哀婉绝艳！百字之间，容若将情绪转换不停，从他叹息卢氏早亡，到回忆往日夫妻间的恩爱情形，再到叙述丧妻后自己的痛苦；对着妻子的遗像，似乎觉得灵风飘动，思绪悠悠，想到天上寻找，又想到“料短发，朝来定有霜”。怕妻子为自己的苍老憔悴伤心。情绪起落如飞鸟，又如飞鸟掠过天空一样自在，转换间没有一丝雕琢造作的痕迹。人间天上，两情如一，但眼前人亡物在，如何不令人百结愁肠？

容若总在梦中寻觅爱妻的身影，其中这一个梦最清晰，也最令人意尽魂销。“妇素未工诗”，何以会在梦中吟唱出“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这样缠绵缱绻的诗句呢？这当然是纳兰代作的，托诸梦幻，形诸妻子之口而已。他多么希望两个人能像诗里写的那样年年月圆！单是小序中的耿耿深情，已足以令我们恻然动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