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雾气不知道从哪里浸出，带着寒意，裹着他。
林知衡站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举目四望，皆是夜色。
四周很安静。忽然，在不远的黑暗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知衡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一阵熟悉的旋律，将他从梦中唤醒。
寻着声音，他按掉了闹钟。周围依然沉浸在夜色中。天还未亮，冬日里，太阳的上班时间都推迟了，但人不行。
他扭亮了床头的台灯，光线柔和地撒在他的脸上，如果闭上眼，彷佛是迎着秋日里的晨光。
“嗯，该起床了。”他在心底默念，似乎此时才真正从浸满雾气的寒夜里走出来。
不知是想起了在那个世界里唤醒他的晨光，还是因为冬日的早晨，真的是有些冷，他忽然想起了馄饨。在这个冬日的早晨，如果，他能像他还是罗秋恒时一样，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应该是从胃到整个人，都无比熨贴了吧。
想着，他咬了一口面包，笑了笑。他想念那种寒冷里的热气腾腾。可时间哪里容得他停留在回忆中，胡乱吃了几口，他便匆匆忙忙出门了。
车开出不久，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本就是早高峰，又遇上下雨，真是开车比走路还慢。
堵在路上的时候，林知衡又怀念起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年代。那时，不管早晚，总是一路畅通的。
对比属于林知衡的现代生活和属于罗秋恒的旧时光，现在的他，其实也说不准更喜欢哪种。哪里的生活，都有他向往的内容；哪里的生活，都有他无法掌控的问题。
而现在，曾经成为罗秋恒的那段生活，就像是昨夜那场梦，消失不见。时间久了，他甚至自己都怀疑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只是，他的脑海里那些属于罗秋恒的记忆，依然顽固而清晰。
所以，那段秋日里金灿灿的日子，是真实的吧。但，他还能回去吗？家里，那幅名为《林》的画挂在书房。他常在抬头时，望着那两棵风中纠缠在一起的树发呆。可赠画的她，还没和他联系。他曾经发过消息给她，说要感谢她，请她吃饭。但对方一直没有任何回复。那么，要不要打个电话呢？他思来想去，没有拨出那个号码。
在车河中磨磨蹭蹭，终于到了医院。
他扔下一切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是个医生，工作时需要专注和冷静。虽然比他平时到医院时晚了一点，但习惯性早出门的他，还是比正常上班时间要早一点。
有条不紊，一直是他喜欢的模样。
于是，带着科室的医生们巡房，确定今天的手术安排。忙到临近中午，他还没能坐下喝一口水。
从病房出来，走在医院的走廊里，他忽然有种恍惚。他想到，曾经，他以另一种身份行走在医院的走廊，转个弯，推开那扇病房的门，他就回到了林知衡的世界里。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推开某个病房的门，又会出现在1934年的医院里呢？
他一边想，一边走过了前面的那个转角。刚拐过弯，他就被拦住了。
对方来势汹汹，劈头盖脸质问他为何同意病人出院。
那个病人，选择了放弃治疗。因为，他如实地告诉他，他的病情。
于是，他的病人，想回家，按照自己的意愿迎接自己的结局。
他是支持的。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使命，可到底怎样才算真正的救人呢？他迷惑过，痛苦过，也逃避过。曾经他坚信是对的，如今回头看来，也许并不完美。而他许多的坚持和努力，换个角度，反而倒成了一种伤害，还是无法弥补的伤害。生命，坚韧又脆弱，脆弱又坚韧。如果，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决定自己的结局，也是不幸中的一点点幸运吧。经过了种种，如今的他，愿意尊重每个病人的意愿。虽然，他的这种尊重，往往被病人家属误解。
他也曾苦口婆心，耐心和病人家属解释。但涉及生死，涉及爱，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听进去呢？
这一次，病人坚决放弃治疗要出院回家。于是，家属就来找他。可她们以爱的名义，一次次忽视那个身处绝境中的人，这让他也来了脾气。
“患者有选择权也有知情权，我还有手术，就这样。”说罢，他转身离去。
“你这样，我要跟你领导汇报。”患者家属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叫嚷。
“院长办公室在四楼。”他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似乎之前所有的有条不紊，都被突如其来的转角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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