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香锅

  刘哥目前是一名超级负责的糕点御膳房的大厨，周五歇班，而我是周三，这对苦命鸳鸯，每日早晚见上一面，好久都没一起出去了……

  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回我爸那个菜市场了，估计老贾的头发斗长了，该剃了，那就休班回去。一副洗剪吹的工具带齐，还拉着菜市场大妈的那种小拉车，换上一套运动装，开始了我从一个郊区到另一个郊区的两个小时颠簸路程，此时此刻在想如果有辆车，那是多幸福的事情呀，哪怕是辆比亚迪F3呢！

  每次去老贾那，总不爱提前给他打电话，怕他得夺命连环扣，半个小时都能给我打上五六通电话，好像我踏过千山万水来看他一样，小题大做。他干的都是脏活累活，一身衣服也总是脏的不行，总觉得他也不在乎。直到最近半年，我注意到他见我来了，他总会背着我去楼上换件衣服，有时是换一双新鞋，有时换一件体恤，让我看不出来他的那份刻意。

  我的那套洗剪吹的理发器材，总想给他留在市场，他还老说市场上能放什么了，放啥都啥，非得让我拿回去。我知道，他是想找个给他理发的理由，多让我回去几趟家，因为我并不觉得有人能欣赏我手残党的手艺。老贾真的老了，每次回去看他，总觉得他变化挺大，之前一头乌黑发亮的小卷发，现在也有了数不清的白头发。之前他也有一个啤酒肚，现在更加圆润了，一笑露出了一嘴不齐的大黄牙，后槽牙都掉没了。岁月催人老，但我爸好像比同龄人老的速度要快很多……

  老贾之前也是个急脾气，一生气眼睛瞪的圆鼓鼓的，小嘴撅的老高，一开口像雷雨便出来了，但是家里没一个孩子怕他，因为他生气也不过如此罢了，便习以为常了。年龄大了，是不是人的脾气夜小了……他现在看人，总是眼里充满笑容，对人也是极温柔，特别是对周围来买水果的大学生，价格低，抹零钱，他说看着外地来上学得孩子，特别不容易。城管检察部门的人，来检查，看着他对人点头哈腰的笑，我真是觉得特别心疼。每天三四点起床，开着个电动三轮车拉货配货，一干就是十多年，风雨无阻，挣得真的是血汗钱。牙疼一个礼拜，直到一半脸肿到不能说话，还不敢告诉我们，硬说没事早就好了，死活不去医院。

  “爸，我给你剃个头吧？”他嗯嗯的应着，搬好板凳。

  “不行，不好剪，爸你去洗个头吧？”玉子觉得好玩，也想那爸的头开涮。“去，你去给咱爸烧壶热水去！”他屁颠屁颠得跑楼上去了。“不用，不用，凉水冲一下就行啦！”老贾拧开水笼头直接就冲，洗头膏都没放。

  “水烧上了，姐！”玉子跑的飞快一步当两步的下楼，“拿洗头膏和毛巾去……”他又悻悻的上楼了……

俩手捏着围布，“哗啦”一下展开，就套在老贾的脖子上，先按上推子的三厘米齿子，生怕玉子那个虎劲把老贾一下推秃了。我这个人二把手给他指导，时不时的还亲自上手，给他示范，怎样拿推的更齐。

“老贾，姑娘回来啦？”“老贾，你看你多会享福，剪头发，不用花钱了……”路过的邻居们，总会道上两句，老贾也是点头笑。玉子笨拙的手，跟假手一样，但出其得认真，盯着老贾的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下手左一下右一下，锋利得推子在他手里像生锈丽似的，他急的鼻尖️都冒出了一颗颗细汗珠子。老贾坐着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让低头就低头，让抬头就抬头，生怕玉子手里的推子不长眼睛。玉子真的长大了，老贾真的变老了……

  “吃完饭再走吧？来，来装个这个瓜老甜了，你尝尝，真甜！”老贾一边说一边往小拉车里装，激烈推荐给我这个“老客户”。我还一脸嫌弃，觉得太沉，不容易拿。“今天车限号，我骑电动送你去吧？”“不用了，打车吧……”我低头就狂摁手机，嘀嘀打车和嘀嗒打车打了五分钟，算了，还是让老贾送吧。他推着个电动车，非得背上我的小背包，小拉车放在电动车上的脚踏板上，我坐在后边，紧拽着他的上衣角。已经好久没有这种父女相处的时间了，难得可贵，心里有很多小感触。记得第一次来天津，我刚十一岁，虚荣心特别强的时候，总觉得来到一个大城市了，看见那么多高楼大厦，总以为有一个地方是自己的家。但看到老贾把我和玉子领到了一个大棚里，大棚下用木板临时搭建的，一个四个人都站不住脚的小破屋里，我心里就特别难受。一下雨，屋顶上面的水就“哗啦啦”的往下直流，一个洗脸盆放屋里接水，老贾拿起另一个洗脸盆，光着膀子蹲在屋门口，从屋里舀水往外泼。

  雨停了，老贾骑着拉了两箱毛桃的三轮车开始叫买了，老贾去买饭，总让我看着车，记忆特别深刻的是他老说：“闺女，里面最贵的就是这个小四方的电子称200块钱哩，可不能让城管拿了去，我很快就回来！”留下一个心惊胆战的我。有一次你和老妈去买鱼，我一个人订着摊，城管开着个挖土机，冲我开来，我站在摊位面前吓得直哭。邻居大姨把我强行拉走，妈回来看着碾碎的一大片的水果，抱着我痛哭流泪。那时，我觉得天真的塌下来了，咱们什么都没有了……而你却笑着走过来了：“没事，没事，我买的鱼不错，咱收拾收拾待会吃鱼！”我那时候不懂那叫强颜欢笑，只知道跟着我爸捡起来破纸箱子，回头晒干了还能买钱，我爸说过了没事，肯定就没事了……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无比的信任你。你老了，我和玉子也会照顾你。老贾，你就是太辛苦，大家庭里你是哥哥，你照顾着你的兄弟姐妹，小家庭里你是家里最重要的人父亲。你总是报喜不报忧，这一点能遗传，我也是，工作多不顺心，胃疼到站不起来……我也不会给你说，事后可能开玩笑的对你讲，你也是满脸心疼。二十多岁的人了，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你还老把我当成几岁的孩子。

  上大一的一天晚上，楼上热的睡不着觉，十点多钟在后面市场吃烧烤，手机静音模式。大概呆了一个半小时，回到家一开门，你怒发冲冠，胳膊都上扬，吓得我都要以为你举手要给我一巴掌……从来没见过你那么生气，双眼都布满了红血丝。我一脸疑惑，你冲我大声喊：“找你多长时间了，看，看你手机～～”我其实当时特别害怕，但还是声音提起来：“找什么找，去吃个饭，你干啥呀？”没等你反应过来“啪”我使劲甩了一下门……

  你后来说担心死了，去楼上上厕所，一看屋里没有人，灯也没关，打了了十几通电话无人接听，市场又那么乱……

  让我想起了玉子四五岁的时候，去华苑的老市场，你去买早点。玉子说去拉粑粑，十多分钟，给他送卫生纸。找不到他了，刚来到天津租的某个小区，人生地不熟，老贾发动所有的邻居找他。妈都急哭了脸煞白，一边哭一边和我爸吵，老贾就从大杂院的门口骑着个自行车就往他去市场的路上疯一样的骑。我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还甚至有一丢丢的小庆幸，丢了那就剩我自己咯，没人给我抢东西咯，就一边敷衍的在路边️找玉子……

  很幸运的是，玉子正好在一个路口的三岔口被爸发现了，爸说看见玉子也在路口徘徊不前，不知道去哪个路口。如果他晚了两分钟那肯定就找不着了，因为三个路都是临着大市场。他看见玉子冲他喊了一声，玉子“哇”的一声哭了，老贾说找到玉子之后第一个想法是要狠狠的揍他一顿，但是看见玉子的那一瞬间，特别是玉子的那个哭声，他一时心软到不行，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刚回到家，下了一场大雨……

  我们当时认为你的大题小作，现在明白那时你关心我们的一种方式，你不会表达爱，但是我们都知道！ 

  “吃点饭吧，吃点饭再坐公交回去吧？”你送我到公交车站，“不用，你想吃！”

  “吃点吧，公交还没来呢……”你总是这样婆婆妈妈的，“哦，你想吃吗？”之所以反问你，因为你不喜欢在外面吃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说吃米线，就像吃塑料纸一样，麻辣烫里面都放大麻……没想道你点了点头，憨笑着说“出点也行”，我想可能老贾真的想让我陪陪他说会话吧！吃点啥呢，可把我们俩愁坏了，之前一直想带他吃王婆大虾火锅，说了两年了，他都不知道虾是怎么做火锅的，他太忙了，离开市场都不能超过一个小时。我提议吃麻辣香锅，他很有意味的看着我“麻辣香锅是个啥？”

  “就是可以选很多菜和肉炒在一起”我随便的给他解释了一下，但是莫名的有点心疼。“哦，不吃那些粉的，啥都行！”

  “那就吃麻辣香锅吧！”给他来了瓶啤酒，老贾的话匣子这才打开了。我知道关于玉子不上学的这个事，他肯定是想要和我好好谈谈去，毕竟一直强制性支持玉子上学的是我们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的变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家里的事情他总会问我要怎么做。我打小认为无所不能的爸爸，也放下了他的铠甲。和他这样静静地坐下来，聊聊以后的生活，这样的机会真的是少之又少。

  今年的八月份就要结婚了。我和敬一初步打算回老家，我就一直给老贾讲我的规划，说敬一他们老家在市中心，学区房，父母都有养老金，我们生活一点压力都没有。我知道我这样去安慰他，或许我走了以后他心里会好受点。从始至终他从来没对我说过让我留在天津的话，但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走。他说天津的生活节奏挺慢的，住了二十年习惯了挺好的。我知道老贾这二十年挺，不容易的，从一无所有，干劲十足的三十岁大哥，到现在的一个水果批发，五十多岁的苍苍白发大爷，期间的苦和累，感谢你的默默坚持……

  “哦，吃吧爸，我上个厕所，我吃完了！”他继续吃饭，十多分钟回来，发现他不在店里了，他把盛米饭的碗喝筷子放在小锅里，码得整整齐齐。他挎着我的背包，坐在他的电动车上，一直脚撑这地，我的拉车他吃力的放在了脚踏板上，看着老贾的背影，我想起了朱自清父亲买橘子的场景，莫名的想流泪。

  “走吧，上车……”你朝我笑了笑，我坐上了你的电动车专属后座。

  我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偶尔多愁善感，思考人生。以后你父母成为了我父母，我们共同尽孝道，父母在不远游，我想真的我们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