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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守村人

散文|守村人

作者: 爱读书的流浪狗 | 来源:发表于2024-05-05 21:34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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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他是我的表弟,干表弟,我奶奶干闺女的儿子。

他没上过学,也许上过一年半载,只是没有人在意,抑或是内心深处早把他定性了,他是个“傻子”,上学不上学,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我自从大学毕业在北京参加工作后,离开家乡已有二十四年,二十四年中,回故乡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近的一次是五年前爷爷病故。

孔子曰: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如今,我正处在不惑而知天命就在不远前方的年纪,往前冲、往外走的念头越来越淡,朝后看、朝家回的念头却越来越浓。备用手机抖音关注里面,全是故乡的亲朋好友。

一天中午,在南方出差的我,连熬了两个通宵,趁着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补了个觉,睡的正香,一阵陌生的铃声响起,潜意识里认为是隔壁的铃声,就没管它,没想到一连串响了四五通,搞得我睡意全无,起身就想开门骂娘,没想到铃声竟是从我背包里的备用手机发出的。

这是我第一次接抖音电话,电话那头响起一连串的笑声,我一头雾水内加一腔怒气,叱问道:“你谁呀,干啥!”

笑声戛然而止,过了有五六秒钟的样子,那边才怯怯的报了名字:“哥,我是满意……”

原来是他这个“傻子”,我怒气冲冲的说:“我在上班,别打啦!”

傻子满意,比我小一岁,胎里带的傻里傻气,打小就被同龄人捉弄,当笑柄、笑话,淘气的孩子,还会在他脖子里拴根绳子,当猴耍。

有这样一个傻子表弟,真是个耻辱,因为我和他有这样一层亲戚关系,我无法捉弄他,却很烦他,他就像个跟屁虫,我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以至于小伙伴们都喊他是我的“小尾巴”!

小时候我是最喜欢走亲戚的,我是家族里的长子长孙,又是姥爷门里的长外孙。可我最讨厌的却是八月十五、年下去同村两个干姑家走亲戚,只因她俩都是残疾人,嫁的人家生活条件差,去她们家,寒碜!

我的爷爷是十里八村出名的木匠,只有我爸一个孩子,生活条件自然比同村人家要厚实一些,爷爷奶奶统共生了八个孩子,却只养活了我爸一个,失去过孩子的母亲,都有一副菩萨心肠,我奶奶认养过五个干闺女,我们村的俩,外村的仨。

一九九一年,我们家买了全村第一台电视机,飞跃牌的,14寸的,我们村半个村子的人,一到晚上就蜂拥进我们家大院里,爷爷好客,做了几十条长凳,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有天晚上播放《射雕英雄传》,我睡的那张床,被十几个小伙子坐塌了。

别的小孩都是快开始正片了才赶过来,只有傻子满意在新闻联播播出前就屁颠屁颠地过来占座了。别看他傻,却有一个“棺材板”的记性,播音员的好嗓子,他能将三十分钟的新闻联播,字正腔圆,一字不漏的记下来。爷爷奶奶常常惋惜的说:满意啊满意,俺的小,恁要是脑袋不坏,搁古代那就是文曲星,搁现在最低也是个大学生……

我熬了三天三夜,功夫不负有心人,客户机器经常宕机的问题,终于解决,悬挂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午夜时分,想痛痛快快睡一觉,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胸口像是堵了一面墙,拿出备用手机,打开抖音,点击进入满意的主页,乖乖,拍的视频还真不少,熟悉的乡间小路、熟悉的小河沟、熟悉的小树林、熟悉的房屋、熟悉的乡音,然而最多的却是墓碑、坟墓,大半夜的看这些,确实挺吓人,除了这些,还有许多猫呀、狗呀、鸡鸭鹅、小鸟的视频,其中鹦鹉的视频更多一些,他视乎在专门养鹦鹉。

看他在线,犹豫再三,还是给他发了句语音“在吗满意”。

没想到满意立刻回了过来:“在呢表哥,你还忙吗?”

我骗他说:“刚忙完,家里有事吗?”

没想到他劈头盖脸发了好几句:

“俺姥爷过五年,你没回来。“

“过三年你也没回。”

“俺姥娘过十年你也不回吗?”

这三句灵魂的拷问,犹如三根荆条狠狠地抽打我这不孝子孙!

我是家族的骄傲,俺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鲤鱼跳过龙门,吃商品粮,由农民成为城里的人,如今却成了傻子满意声讨不孝的人!

好些年没回老家,村里人都以为我在北京给国家做“大事”,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冠冕堂皇地给我穿上一件“皇帝的新装”,只有傻子满意,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指出我那赤裸裸的不孝!

我们那儿的风俗,老人去世三年、五年、十年要大办,爷爷过三年时,赶上疫情,封小区、封村、封路,就没回老家办事;上个月爷爷过五年,我本打算向公司请假回老家一趟,没想到就在那几天,我负责的客户机器,频繁出问题,不是死机、蓝屏,就是重启,客户着急,老板着急,我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老板肯定会炒我鱿鱼。

晚上跟父亲说了情况,父亲倒是非常理解,深知我的不易,房贷车贷孩子教育,本已将我压得喘不过气,四十五岁的年纪,辞职再找份合适的工作,谈何容易!

第二天一大早,我搭乘第一班飞机就往老家赶,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给奶奶上坟前,回到了我那阔别六年之久的老家。

这次回来,是我辗转一夜后临时做的决定,临上飞机,才给父亲打的电话,父亲非要安排堂弟去机场接我,被我婉拒了,办事正需要人手,家里年轻人几乎全出去打工了,堂弟是因为给堂叔看病,前几天才从南方飞回老家的。

父亲见我眼球通红,哀叹了一声“又熬夜了吧”,我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赶忙卸下背包,帮着收拾上坟用的什物。

父亲让我去取爷爷奶奶的相片,当我走进爷爷奶奶曾经住过的西屋,突然屋中有人喊了声“姥姥姥爷您好!”

吓了我一大跳,听声音像是傻子满意,可是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挂在梁上鸟笼里的鹦鹉在“学舌”。

我问父亲:“满意去哪儿了?”

父亲苦笑了一声说:“傻小子又去栽松树了。”

等我们一行十几人来到爷爷奶奶的坟地,只见两棵新栽的小松树,像两个站军姿的小男孩在比赛,看谁站得高、立得直,这一幕,瞬间将记忆拉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几年,我和满意就像眼前的两棵小松树一样,在爷爷奶奶膝下承欢。

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我嚎啕大哭跪着扑向爷爷奶奶的坟前,满意正跪在那里默默烧纸,见我嚎啕大哭回来了,他也嚎啕大哭起来……

这次给奶奶过十年,五个干姑父只来了一个,五个干姑也只来了一个,满意的父亲,我那力大无比,一次能扛两大麻袋粮食的干姑夫,十三年前的一天,突然累死在我们乡的粮库,由于他不是粮库的正式员工,只补偿给了一年扛麻袋的钱,四千七百六十四块三。前年疫情管控最严的那段时间,村里断路,卧床好几年的干姑,没能挺过去,走了。

趁着这次难得回老家的机会,满意领我来到不远处干姑和姑父的坟前,也烧了两刀黄表纸,洒了几把眼泪,见干姑、姑父坟四周栽满高低不一、错落有致的松柏,我心里拧了个疙瘩。

烧完纸,在回来的路上,满意问了我个尖锐的问题:“俺舅妈俺嫂子孩子咋没回来呢?”

我无言以对,怔在了那里,父亲替我解了围说:“恁嫂子上班请不下来假,俩孩子都在上学,恁舅妈还得做饭接送孩子。”

满意盯着我的双眼,我从他那清澈的双眼中,看出了疑惑、不解、渴望、失落……

在乡镇饭店和十几个亲邻吃完饭,回到家中,我乘着酒劲问父亲:“爸我记得俺爷俺奶的坟前,栽过七八棵松柏的,咋没啦?”

父亲像是准备了好久似的说:“咱村的地,去年包给大型机械耕种的种粮大户了,坟头太碍事……村里管事的正动员村民迁坟,恁爷恁奶坟后的松柏,被人挖走了……”

我青筋暴起,怒喊道:“这还了得,宁愿不包给他们,也不能让龟孙子们在咱家祖坟上动土!我去找支书去!”

骂罢,我就往屋外走,父亲赶忙拉住了我,哀叹了一声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是全村人都同意了的。”

“我不同意,我不是咱村人?”

“你在城市落户了,地要收走,支书找了我好几次了,说要重新划地,你太忙,一直就没给你说……”

刚才还愤怒的心,一阵悸动,悲凉感冲上心头,走出去的孩子,如漂泊的蒲公英,再也落不回那个熟悉的地方——家了。

下午买了些礼物,看了看堂叔,堂叔的病很重,听堂弟说是小细胞肺癌,已经是晚期。托关系找了位懂行的医生给最终诊断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回家养着最好,这病治不好,一位大人物的父亲,也是得的这种病,动用全国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治疗手段,最好的药,也只多活了半年。宽慰了一番堂叔,堂叔精神倒是很好,还和堂弟送我们出了门。

回到家中,趁着太阳还没有落山,我和父亲收拾了一会儿院子,归置了一些家具,晚饭,我和父亲还沉浸在悲伤中,就没打算生火,中午饭店打包回来的菜和馍,对付一顿也就算了。我买的明天一早回南方的飞机票,来去匆忙,还要为了生活奔波,继续背上行囊,出差下一个地方。

就在我和父亲啃凉馍吃凉菜时,满意端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菜过来,还没进院就喊上了:“大舅表哥,快看我给你们送啥好吃的来了!”

还没等我迈出门坎接他,他已经端着锅迈了进来,我俩差点撞上。

他竟然炖了一锅鸡,一锅只有鸡肉没有配菜,只放了盐,没放任何调料的炖鸡!

饭间,我问满意啥时候开始玩抖音的。

满意嘿嘿一笑,解释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是去年俺们村来个支援农村建设的大学生,满意像个跟屁虫似的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瞎转悠。

大学生“可怜”满意天天看黑白色的新闻联播,枯燥乏味,同时也为了让这些像我一样的游子,能在外地感受到故乡的变化,多回来关照关照家乡的建设,就将一部用了好几年的二手智能手机给了满意,还教会他怎么拍抖音,加好友,打抖音电话。

晚饭实在没胃口,吃了两口满意炖的鸡肉,再也吃不下去了,满意却吃的津津有味,我和父亲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鼻子酸酸的。

吃过晚饭,我端着那口七八斤重的厚铁锅,跟着满意来到干姑家,小二十年没来了,三间土坯瓦房坍塌成了一座巨大的坟茔,我问满意住哪儿,他嘿嘿一笑,领我来到一处用塑料布搭成,像一座瓜棚似的小屋里,里边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台飞跃牌的14寸黑白电视机,还有三张照片……

夜里我和父亲聊了很久,迁坟的事儿,最终我还是同意了,毕竟全村人都同意了,我不好例外;我的一亩三分地,既然我已成了城里人、吃了“商品粮”,就该把地归还村集体,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两头通吃;至于老家房子即将成为危房,面临被强制拆除,重新分配宅基地的问题,我寸步不让。如果连老宅子都没了,过世的老人想回来看看咋办,老宅子没了,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人,百年后终将成为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最终,我和父亲决定:让满意住我们家,守住我家在村里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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