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村人

作者: 半山海乌龟 | 来源:发表于2020-08-16 00:17 被阅读0次

      穿着整齐,独坐一席

      驱蚊赶蝇,上菜起迎

      守村镇灵,赎世修行

                                                    ——题记

        1982年,大塘村有户穷人家祖上三代皆是守村人,家主姓王名国,少了两根手指,同样也是守村人。

        王国那时二十有九,受过灾荒的苦,尝过劳动的痛,媳妇儿也该娶上了。可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两只小羊羔,那是他的经济来源。没粮食没票子,借了半斤白面,半斤玉米面,一筐高粱馍馍,就娶了自己的远房表妹,王国大上她整整十岁。

        结婚那天,没扯布做新衣裳,没放炮,没办宴,也没请人来喝酒,只洞房了事。

        婚后一年,王国他媳妇儿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王海,只是他媳妇儿没挺住,难产死了,王国只能用家里头刚过完小羊羔的母羊奶喂他。

        王海一岁那年,生了场怪病,高烧不退,脸上全是疹子。那时的卫生院医疗条件不好,没法儿治,省城离大塘村有几十里路,那里的费用不是王国能承担的起的。

        所有的土方子都试过了,仍不见好转。又请了道士做了场法事,王海这才挺住了,没死,只是他这脑子给烧坏了。

        那道士临走前,留了一句话:"这孩子命不怎么好,五弊三缺,改不了的。当个守村人,替人消灾,积点阴德。”

        自他这场大病起,反应就比别人迟钝,五岁才学会走路,七岁才会自己穿衣服。就连吃饭也总能吃个满脸都是。脸上挂着个大鼻涕,衣服总是破的,鞋永远会跑掉一只。村里的孩子哪个不欺负他?

        玩游戏也不带他,老让他跑腿儿,树杈上的鸟蛋让他去掏,掏完树底下的孩子就哄抢一通。见着蜂窝了就骗他说是个好东西,让他去捅。可他从不怨谁,只傻呵呵的乐。

        但他又多了个名字,村里的小孩儿都叫他海哥,他不明白这是挖苦。

        王海虽然智力有问题,可力气大,其他的不能比,也就干活什么的比别人麻溜。

        王国不愿让他成为守村人,可他还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人傻心不恶。

        何为守村人?天生五弊三缺,多为身上有残疾或脑子有智力问题的人,有的也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守村人这辈子命格差,但天性善良,无欲无求,受当事果,享来世福,红白喜事不请自来,保护一方村落。

        也确实,王海自小就对红白喜事这类极感兴趣。这块儿哪家结了婚或者办丧事,他就一声不吭跑去给人家打杂。端盘子,端菜,洗盘子,择菜,都是他干。他也不要钱,主人家管够一口饭就好。拿了饭,也知道自己身上脏,就蹲在角落里面吃。

        遇上好点的人家,会单独给他安排个桌子,菜里还会粘着点肉沫星子。

        他一个人时,坐在田埂上,风拂过他沾满灰尘的头发,静静地看着大塘对面的金秀在洗衣服或在择野菜。他喜欢金秀,他也许不知道这是喜欢。

        村里除了老人,全都欺负他,打他,骂他,只有田金秀不欺负他,他的喜欢就是这么单纯。他便隔三差五的去金秀家,金秀一家也都挺可怜他的。

        他曾救过五条人命。那次他像发了疯似的嗷嗷叫朝着大塘奔去,一股劲儿地冲下去,人们发现有五个小孩儿浮在水面上,他衣服也没脱,就把那五个小孩儿给救上来了,幸好还有气儿,五个都没死。说也奇怪,这五个小孩儿在塘里没哭也没闹,王海却偏偏知道。

        这救上来的五条命让村里所有人都没在捉弄他喊他海哥了。除了村长的儿子何德贵。

        王海已经二十一了,没上过学,人又痴呆,娶上个媳妇儿难上加难,可这王家不能断了香火。但抛开别的不说,王海长得倒是挺素净,可他偏偏人痴呆呀!所以呀这王国也该多挣点钱让王海娶媳妇儿了!万一哪天他要是不在了,自己这个傻儿子可尽受人欺负。

        王国听说平原那儿的棉花多,正缺人收,多劳多得,一个月下来,俸禄还不少。挣个两三年,也该挣够娶媳妇儿的钱了。

        “儿啊,该娶媳妇儿了,也不小了,爹去平原摘棉花,挣点钱给你买肉吃,再摘几袋棉花给你做身棉袄过冬。一个人在家可得把家看好,听着了没?”

        “听着了,爹回来要买糖,买三个,你一个,我一个,金秀一个。”

        王国背上包袱跟着几个一块去平原的走了,留下王海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王海他爹去了平原后,也不四处溜达了,只想着爹的那句“把家看好”。喂喂鸡,放放羊,除了坐在田埂上看金秀,就是蹲在村头等着爹回来,饿了就去金秀家。

        这么蹲了一个星期,他爹没回来,半个月,也没回来,两个月三个月还是杳无音讯。

        王国到了平原的棉花地,虽然俸禄不怎么高,他也认命,一心只想着挣钱。从早摘到晚,饭都不舍得吃点好的,咸菜加馒头都挺奢侈了,有时候只吃一个馒头,天气又极热,这么一来身体绝对受不了。

        棉花地很大,几十万亩,除了机器收,就有各地跑来的人收,收好了老板会给些钱,自己也可以领走一袋自己摘的棉花。

        王国为了多挣点钱,除了吃饭就是去棉花地里摘棉花,一直到昏在了地里。

        一辆牛车终于把王海苦等了四个月的爹抬了下来。

        王海看到了爹的尸体,他也明白爹死了,他之前就预感不好。他嘴里呜呜哇哇的叫着什么,疯狂的摇着尸体。旁边人打开他爹的包袱,有一袋棉花,一些钱。里面还有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水果糖,有三个……

        这是王海第一次哭得这么悲痛欲绝。他狂奔,一直狂奔到了金秀的家,也不进去,跪在地上哇哇大哭,很狼狈,口水鼻涕眼泪混在一块儿,不停地说:“秀,爹没了……我不娶媳妇儿了……爹没了……他去城里摘花花买糖!他累!他死了!我不要糖了……”

        双手不停地比划,口水挂在嘴边,嘴里吐字不清,他很急,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牛头不对马嘴,金秀也看不懂他比划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也听不明白,她感到很意外,因为他从未这样过。

        急火攻心,王海晕了。金秀给他捞了碗面,他扔掉筷子,手抓着面狼吞虎咽,眼里流着泪,流进了碗里。

        金秀已经知道了,他爹死了,累死的。她很心疼,抱着王海拍着背:“小海乖,姐姐在,姐姐给你煮面吃。”王海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棉花地老板赔了点钱,可这钱呢?给村长拿了,一分不剩,也没一个人知道棉花地老板赔钱了。

        他爹死了,村里人同情他,轮流管他饭,他吃着百家饭过了半年,也渐渐忘了伤痛,红白喜事照样参加。

        金秀不小了,也当嫁人了。家人给他谋了个对象,就是村长的儿子何德贵。金秀不愿,何德贵什么人全村都知道,无恶不作,和他爹一个德性,玩过的女人多了去,嫁傻子都不嫁他。

        可没得办法,若不是没有出路,金秀她娘怎会让她嫁给何德贵?金秀他爹开的砖窑厂新出的一批砖全部裂了,欠着一屁股债,也就只有何德贵的彩礼能解燃眉之急,只能这么做了。

        何德贵看上金秀许久了,耐不住饥渴,趁着她娘还有她爹去信用社贷钱的空子,跑去了金秀家。

        “你……你要干什么!”

        “哟!装傻呢?小娘们儿,马上都成我媳妇儿了,羞什么呀?今儿个提前洞房,你不依我都让你从了我!”

        何德贵疯狂扒着金秀衣服,金秀拼命反抗,两人扭打起来,可金秀已经绝望了,两眼无神,任由他摆布。

        过了许久,何德贵已经完事,床上的金秀衣衫不整,双眼空洞,身上全是何德贵的抓痕。

        “臭娘们儿,早从了我不就好了吗?到最后不还是服服帖帖?”

        金秀的清白已经被糟蹋没了,苟活于世有何意义?只会招人闲话。她整理好了衣物,穿上鞋子去了大塘边,纵身一跃,再也没上来。只留下一双鞋在塘边。

        何德贵家有钱,把金秀跳河一事压了下去,只留下田母和田父悲痛。田家闹了许久,何德贵实在无可奈何,只好同意冥婚。

        王海找金秀,找不到,金秀爹娘不愿告诉他。他在大塘边发现了金秀的鞋子,预感不妙,就抱着鞋子等着金秀回来领。就这么坐在大塘边坐了两天,过路人不止一次告诉他:“傻子,别等了,金秀给淹死了,都是被村长那龟儿子给害的。”他不听,也不敢信。

        正值冬天,三九的梅花红了满山的雪,有个痴情人在塘边等待着他心爱的姑娘,可一直等不到,他只以为是姑娘忘了时,就一直等着……

        他的头发上已经结了一层霜,鼻涕也成了块儿,脸被冻得通红,身上只有单薄的芦花袄和芦花裤,看着挺厚,但不挡寒,用来做棉袄的棉花已经潮了。他抱着鞋子靠着树,双眼无神,冻得嘴里不再叨叨着什么。雪很厚,已经到了人脚踝了,塘也结了冰,有一尺多厚。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叫他。“小海,小海”,他回了头,看到金秀穿着红棉袄,扎着两个小辫,手里拿着糖。金秀朝他笑,王海也朝她笑,他等到金秀了。

        他想去追,跑啊跑,像是遥不可及。无论他怎么狂奔,就是碰不到她。鞋子跑掉了,不管,脚被冻坏了,不顾,着了魔似的只往前奔。

        “金秀!金秀!你快回来!我要吃面!我要吃面!”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这么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金秀没有应他,他好急,继续追,跑得快没力气了,倒在雪地里,一直没再起来。

        他死了,尸体被人发现,村长把他拉去埋在了新修的桥里,祭桥。

        守村人又成了镇桥灵。

        村里有海哥,是福。

   


        “哎,听说了吗?村长儿子……呶,就那个穿喜服的娃娃,今个他娶亲。”

        “那是喜事啊,诶,等会儿,今个儿正月十八,正值月破,大事不宜,害,哪家姑娘肯嫁他?婚姻大事也这么不着调。”

        “他娶的是……”

        “哪家姑娘,说说呗。”

        “就前些日子投河那姑娘,算算日子,今天刚好她头七。”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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