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

宋是一个小国，蒙是小国里的一座小城，我叫庄，是小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

和乱世里的其他人一样，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纵横捭阖、翻江倒海是那些英雄做的事情，平常人不配想这些。

平常人的生活自然平常至极，没有那些彩灯佳话、那些千军万马，所谓平常人，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他的事情最好永远都不要去想，更不要去做，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安分永远是一项能救命的本事。

我也一样，每天准时起床耕作，准时收拾回家，准时吃上妻子准备的饭菜，准时休息，偶尔出去走走，偶尔停下来睡个午觉。

那天我就靠着一棵树睡着了，那是一棵又高又瘦形容枯槁的树，全身没有一处好看的地方，这也正是我最喜欢这种树的地方，因为对于别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棵没成材的丑树罢了，没有人来砍伐，就意味着没有人来打扰自己睡觉。

午后的阳光顺着树叶间错落的缝隙温柔地倾洒下来，在五月的微风中又变得十分迷乱与疏离，阡陌间次第摇曳的花丛中忽然飞出一只蝴蝶。

好一场梦。

蝴蝶飞呀飞，想去拜访一下它的朋友。

它的朋友叫做惠，本来也是一个平常人，却偏偏做着那些英雄们的梦，还偏偏真就当上了魏国的宰相，只能说他的运气实在不错。

那个年头背井离乡的人，总是需要些说不明白的勇气的吧。

据说他去上任的时候，路过一条大河，心急之下就忘了如何游泳，在水中翻覆之际，幸亏一个船家救了他才能活下来。

人们觉得他急功近利毛手毛脚，我却唯独看到了他的性情，是以虽然两人性格迥异，最终还是能成了朋友。

我们虽然是朋友，却总是拌嘴，他们只要一遇见，就会找些事情来争论不休。

他鄙夷过他的相国地位，他嘲讽过他不懂鱼的快乐，他一气之下摔了大葫芦，他把葫芦捡回来泛舟于江湖。

蝴蝶飞到了魏国的国都，找遍了所有角落最后却在一家酒馆里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

只见他蜷缩在角落里的角落，举杯对着昏暗中的昏暗，一人独饮，屁股下面已经堆满了酒坛。

倘若有人认出来他，一定不明白他明明已经位极人臣，富贵滔天，却要这般痛苦。

有时候一个人最大的痛苦正是别人不理解自己的痛苦。

我却理解，因为他知道，只要是人，就没有不痛苦的。

可惜现在他只是一只蝴蝶，不然一定要配自己的老朋友喝两杯。

蝴蝶穿过昏暗的光线，躲过人们交错的酒杯和挥舞的手臂，落在了惠的酒杯沿儿上。

“咦？”惠努力地睁开惺忪的眼睛，眨了眨。

“你是要陪我喝一杯吗？”问罢，惠又向杯中倒了一杯酒。

“我真傻，蝴蝶怎么可能会喝酒呢?”惠一饮而尽。

“那你是不是蝴蝶仙子？是来实现我的愿望的？”

“我是你妈了个X。”我心道。

后来，蝴蝶见证了一场婚礼，是魏王最宠爱的公主出嫁，那一天街市上聚满了人，人们都想看看真正的公主是什么样子。

当人们看到公主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为什么人家是公主了，转而就开始琢磨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有这种运气能娶到公主啊。

婚礼持续了两个时辰，新娘的花车绕着城池走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有遇到本该来迎接她的新郎。

人们哄哄闹闹着散了，街市上渐渐冷清下来。

这一场没有等来新郎的婚礼成了其他诸侯茶余饭后的笑谈，人们纷纷议论着是不是魏王太小气嫁妆太少，是不是公主不好看嫁不出去，于是原本万国来朝的魏国朝堂也变成了各国使者颐指气使的取笑之地。

魏王大怒，在全天下范围内通缉一个叫做惠的人，不管死活，只要把他带来，赏黄金百斤，食邑千户。

第二年春天，魏王得到消息说惠回到了家乡宋国。

同年魏王联合齐王、楚王灭宋，三个诸侯国瓜分了宋国所有的土地。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硝烟与战火中，一只蝴蝶翩翩地扇动着翅膀。

“蝴蝶呀蝴蝶，明天我就要娶魏王的公主了，可我不喜欢她，你说怎么办？”

“蝴蝶呀蝴蝶，当初我离开家乡，就是想让她看看我究竟能不能成为了不起的人，可是我当上这狗屁宰相之后才明白，即使是在乱世里，最了不起的事情也永远是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呀。”

“蝴蝶呀蝴蝶，忽然很想小庄了，他若是在我身边的话，我一定还能多喝几坛。这些年跟他争辩从来没有赢过，有时候真希望他能变成一只蝴蝶，在我身边能不说话。”

“蝴蝶呀蝴蝶，有时候还真挺羡慕他的，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总说逍遥，以前觉得逍遥就是居高位，掌生死，王侯将相，富贵荣华，现在我才明白，逍遥无非就是心有安处，身有安处。”

“蝴蝶呀蝴蝶，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蝴蝶呀蝴蝶，你是不是蝴蝶仙子，能不能实现我的愿望？”

“我是你妈了个······”

那天，年轻的新郎官望了一宿的月亮，终于在天快亮时收拾好了行囊。

蝴蝶飞呀飞，又飞回了这棵一点也不好看的树下，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妻，只不过那个男人，本该出现在魏国公主的婚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