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

1、搬家

“就这儿吧，马上搬！”

苏蝶有气无力地摇着扇子，嘴里直呼热气。

“行嘞！”中介手一拍，喜乐溢于言表，“我们马上派人帮您修空调，今晚保证您能用上。”

苏蝶懒得回话，要不是因为天太热，自己还大着个肚子，她还是很乐意去看看别家的。 

苏蝶对于租房只有两个要求：干净、安静。

这里算得上干净，只是太过僻静，倒让人觉得与世隔绝了。

跟母亲大吵一架后，苏蝶决定搬出那个讨厌的“家”，呵，那里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自从失忆后，苏蝶越发觉得生活没滋没味，在某个朋友的引荐下，才算找到了个半生不熟的亲人，这个人便是离开她十年之久的母亲。

对于失忆的怀孕少妇来说，找到妈妈就好比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很想扑在母亲怀里大哭一场，吐吐自己心里的苦。可自从和母亲住一起后，她迎来的尽是母亲的白眼和冷嘲热讽。

“破鞋！”

“怀个没爹的种”

……

苏蝶听尽了这世上恶毒的语言，而且还是从最亲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苏蝶不说脏话，但这句话比任何脏话的杀伤力都大。

苏蝶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跟母亲共同生活了，干脆搬出去，自力更生。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何必还折腾那一趟。

苏蝶也曾想过堕胎，因为她不想让孩子跟她一样，是个没爹的种。可是冥冥中总有力量牵引着她，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也就没了活着的动力。

她曾尝试过回忆，可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大学毕业后的记忆，全部都是空白的。日复一日，苏蝶也想开了，回忆有什么用，活在当下也挺好的。

庆幸的是，她很清楚地记着银行卡密码，而卡里的数字，够她奢侈个十来年。

2、敲门声

苏蝶自从搬进新房子，每天能听到敲门声，断断续续，而且每次都是在她刚躺下的时候响起，苏蝶懒得动，但又不得不去开门。

奇怪的是，每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声音就停了，门外却空空如也。

苏蝶只当是谁家小孩在搞恶作剧，每每暗示自己不要理会，可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似乎不去开门，下一秒就会有人闯进来。

报警？

苏蝶来不及多想，直接按了110……

然而警察赶到时，门口却像往常一样没了动静。

“女人在怀孕的时候焦虑是正常的，平时多听听音乐，舒缓心情……”警察认为苏蝶是孕期焦虑，然而几句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反而使她心情更沉重。

正当警察起身要走时，敲门声骤然响起。

“嘘……”

警察轻脚走到门前，想在瞬间开门时，抓他个措手不及。

“不许动！”

门外的人没想到这出，急忙扔了手里的东西，抱头蹲下。

“干什么的？”警察严声厉色，门外的人畏缩成一团。

“送……送……送快递的……”

“你买东西了吗？”警察转身问道。

“没……”苏蝶急忙回应。

“警察叔叔，冤枉啊，我就是一送快递的……”快递员委屈地要哭了，警察打开快递盒，里面是一个智能家用监控器。

苏蝶低下头，咬住嘴唇，沉默半晌才开口：“是我买的，我……我忘了……”

苏蝶一宿没睡好，早早起身去了菜市场。

“孩子，又出来买菜啊？”邻家大爷常在小区门口遛弯儿逗鸟，偶尔也会逗逗苏蝶。

苏蝶不爱与人攀谈，只是微微点头，然后加快回家的步伐。

“出来好啊，要常出来走走。”大爷呵呵笑着，苏蝶走远了，却还能听到大爷在那里自言自语。

说来也怪，苏蝶刚搬来不到一个月，邻家大爷见了她就像见了老熟人，倒像是有很多年的邻居交情。

许是大爷自来熟吧。

除了这个，苏蝶再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

3、我回来了

自从门口安了监控器，再也没人来敲过门。

苏蝶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想来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她的幸运之星。

苏蝶想到这，熟悉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孩子，是我。”苏蝶刚想看监控器，就听到门口传来邻家大爷熟悉的声音。

大爷是来送粽子的，苏蝶这才意识到，再过一个星期就是端午节了。

“孩子，端午节记得在门口挂上艾草。”

“为什么？”

“傻孩子，艾草寓意好运，而且能辟邪！”

“大爷，这都是迷信。”

“胡说，这是传统习俗，家家门口都挂艾草。”大爷一脸严肃，“尤其是你家，更要挂！”

“为什么？”

“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大爷一脸神秘，凑在苏蝶耳边低语，“你住这家，曾经死过一个孕妇……”

苏蝶瞬间头皮发麻，胃里一阵恶心。

大爷摇摇头，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看来是真忘了……”

苏蝶看到桌上的粽子就一阵反胃，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大爷的话。

干脆扔进垃圾桶，眼不见为净。

苏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而手机上的监视画面却是漆黑一片。

“谁？”苏蝶起身坐起，敲门声多响一秒，她都感觉自己要疯了。

门口的人并未理会苏蝶的质问，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似乎比先前温柔许多。

“滚开！”苏蝶快被敲门声逼疯了，手上的玻璃杯也愤怒地碎在了门口。

“小蝶，是我，我回来了……”

4、亲爱的你

周海温柔地抱住苏蝶，苏蝶却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蝶，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你是谁？”苏蝶将面前的人推开，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周海知道苏蝶失忆了，她越逃避，他就越心疼。

苏蝶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她结婚五年的丈夫。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此刻是该欢喜，还是该生气……

苏蝶摸着男人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真的是我丈夫？”

周海料到苏蝶会怀疑，便将手机里的照片翻给她看。

那些相识、相知的日子，那些幸福的时光，那些漂亮的婚纱照，都一一跃然在手机屏幕上。

那个穿着婚纱、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女孩，不就是她吗！

年少的情人，两颊还盛开着鲜红的花朵……

周海做了她最爱吃的西红柿打卤面，以前她吵着要他做，他不肯，苏蝶便开始在他脸上种草莓。

说起来，周海做打卤面的手艺，还是要归功于苏蝶小可爱。

“我说了你两句，你当时赌气，离家出走，后来还失忆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你……”苏蝶听周海讲过去和现在，就像听别人的故事。

“你知道我是怎么失忆的吗？”

“这个嘛……”周海故意拉长音，依苏蝶的性格，她肯定好奇地追着不放。“这个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你现在的任务就是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苏蝶哼哼唧唧地耍着小性子，在爱人面前，她做什么都不觉得尴尬。

她相信，这个可以依靠的人，就是她的丈夫。

因为她在他身上闻到了温暖的味道。

5、迷雾

周海回来了，苏蝶再也不用一个人产检，也不用一个人买菜、遛弯儿了。

“孩子，又一个人出来买菜啊。”大爷看见苏蝶，习惯性地打个招呼。

苏蝶挽住周海的胳膊，笑着回应大爷：“现在是两个人了。”

“是哟，都这么大了。”大爷并没注意到周海，只是看了看苏蝶的肚子，“孩子啊，该减肥了”。

苏蝶“噗嗤”一声笑了，原来大爷也有调皮的时候。

正当二人离开时，大爷却叫住了苏蝶，“孩子，陪大爷聊会儿？”

要是以往，苏蝶肯定会拒绝，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周海回来了，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他操心，苏蝶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宝宝就好了。

“孩子，今天是端午，吃粽子了吗？”

“呃……吃过了。”苏蝶想起被抛弃在垃圾桶的粽子，不好意思地捂着嘴。

“唉，自从你家那口子去了之后，你就很少说话，今天跟大爷聊上几句，大爷心里很高兴啊。”大爷摇摇头，唉声叹气地说道，“也是个可怜人啊。”

“现在他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苏蝶相信周海，也相信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那个孩子去世那天还下着大雨，天上电闪雷鸣，连老天爷都心疼这孩子啊。”

“大爷，您……您在说什么？”

大爷没有理会苏蝶，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孩子，大爷知道你心里苦，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你的路还长，可千万要振作起来啊……”

苏蝶听得心里发麻，大爷许是年岁大了，才会说些不着边的事情。她想立刻回家见周海，便随便找了借口离开。

周海已经做了一大桌子菜，就等苏蝶回家一一品鉴。

苏蝶心里有事，嗓子眼像卡了东西，想说却说不出口。

“刚刚大爷跟我说……说……”

“说我已经死了？”周海接过苏蝶的话，脸紧紧地贴在她的手上。

这张温柔的脸是那么温暖，怎么可能……

6、庄周梦蝶

周海将苏蝶揽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

“其实，我的确已经死了，”周海脸上的表情凝固，他觉得是时候说出真相了，“我死了之后，不肯喝孟婆汤，心心念念着一个叫苏蝶的女人，抓走我的小鬼见我思妻深切，便偷偷放了我，让我回人间和你团聚，直到孩子出生为止……”

“什么？！”苏蝶推开周海，震惊地说不出话，“这么说，等孩子出生你就要走了？”

周海以为苏蝶怕鬼，原来是怕他再次离开。

“对啊，你要和孩子好好生活。”

“不要，我要你活着，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苏蝶紧紧抱住周海，在他肩上放肆大哭。

周海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听见她的哭声，心里慌了起来。

以前他开这样的玩笑，苏蝶便会说一个更离谱的故事，直到笑得人仰马翻才肯罢休。

也许是怀孕加失忆的缘故，苏蝶越发敏感了。

“我错了，老婆，我刚才是骗你的，你看我这不是活生生地在你面前了吗……”周海轻声安慰，迎来的却是苏氏小碎拳……

“海，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什么？”

“从前有一个人，他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等到梦醒时，却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自己了。”

“你说的是庄周梦蝶吧？”

“你听过这个故事？”苏蝶本来想装一把深沉，却被周海强行拽回。

“当然，这个故事家喻户晓，我小学的时候就听过！”

“呃……”

“那你说，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苏蝶乖乖地靠在他背上，感受他的体温、他的呼吸。

“em……别人的故事我不知道，但不管是我变成你，还是你变成我，我们都是一体的，永远不分开……”

“傻瓜……”

7、周海梦蝶

自从大爷说了怪话，苏蝶便一直躲着他走，躲来躲去，却还是有不得不见面的时候。

“孩子，大爷那天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大爷，您别这么说，我怎么会生您的气。”苏蝶听说大爷早些年得了痴呆，脑子糊涂也是常理之中，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不气就好，不气就好啊。”大爷抹了两把眼泪，“苏蝶的死，我也有责任。苏蝶是个好孩子，可就是心气儿太高，那天听见你俩争吵，苏蝶摔门而出，我硬是没拦住。哎呦，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她还怀着孕……唉，一尸两命啊……”

“别说了……”

“苏蝶已经走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求您……别说了……”

“海啊，你别再折磨自己了，大爷看着心疼啊……”

……

周海又何尝不清楚，苏蝶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以为把自己想象成她，体会她的苦、做着她的梦，就会回到她还在的时候。

他以为逃避过去，记忆就真的不存在了。

他以为她回来了，到头来不过是独角戏罢了……

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看过镜子里的自己了……

可是她曾说过，无论谁变成谁，他们都是一体的。

她说过，要永远在一起。

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变成了她，还是另一个世界的她变成了自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