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依旧，故人已老

曾看到一则消息，十几年前的某个冬天，山西青年贾樟柯去亲戚家玩儿，那日云销雪霁，阳光照在晋中的黄土地和群山之上，这幅绝美的画面让贾樟柯的脑海里蹦出了四个字——山河故人。

我一直认为贾樟柯从来不是在拍电影，他只是在用镜头记录，记录时代，记录小人物，记录情感。

电影由三个片段组成，跨越三个时空。

1999年，中国北方小城汾阳，尘土飞扬，空气浑浊，破损的公交车摩托车小汽车发出轰鸣刺耳的响声，街边卖早餐的铺子蒸汽腾腾，炮火声人声嘈杂，浓烈的市井气息，那时小城里欣欣向荣，热闹非凡。

涛儿一直徘徊挣扎在朋友煤矿主张晋生和矿工梁子的三角关系之中，最后涛儿选择嫁给张晋生。

梁子面对她的选择，无奈接受，或者没有勇气接受。梁子执意要远走他乡，他说，我不会再回来了。他把家里的门锁好后用力把钥匙抛向了屋顶。

涛儿伤心对梁子说，你连一句再见都不给我。

梁子说，那天在迪厅已经说过了。他背着包孤傲地离开，留给她一个凄凉的背影。

2014年，15年后依旧在底层挣扎如青苔一般求生的梁子已重病缠身，因昂贵的无法支付的医药费，他没有去医院治疗，他带着妻子和儿子回到故乡，回到十五年前住过的灰尘厚重破落颓败的房子，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停摆，这是弱小个体在时代、命运面前的卑微。那时涛儿已经离婚，前夫张晋生准备带儿子移民澳大利亚。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个时代，转眼间，物是人非，这三十年，国家经济的的飞跃和巨变，现代对文化的侵蚀，同时也对人的心灵和情感造成强大的精神冲击。

涛儿年到四十，涛儿的老父亲一个人坐火车去异地给朋友庆寿，在火车站等老朋友来接时闭眼休息时逝去，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给到她。

涛儿赶到医院，医生问她，是土葬还是火葬？而她在阴暗破落的小医院痛哭泣不成声。

人到中年，开始面对一个又一个身边至亲好友逝去。

一个你亲近的人，与你说过话谈过天，与你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与你并肩而坐过，与你朝夕相处过的人，突然消失在广阔茫茫的人海，此后不再出现在你的身边，不能再见面。

涛儿的孩子从上海回来参加外公的葬礼，七岁。她看到孩子打扮时髦，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还夹杂几句英文。不再留有山西的一点点印记和气息。

涛和儿子颠沛大半个中国，乘坐火车，送他回上海，孩子问涛，为什么不坐高铁或飞机？

母亲涛儿说，慢车，这样我就可以多一点时间陪你。

她送给他一把钥匙， 对孩子说，无论什么回来，你都有一个家。人总是孤独的，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像是《聂隐娘》里的“一个人没有同类”般的孤独。

2025年，涛的儿子长大成人，住在澳大利亚，他已经不会讲中文了，与父亲交流时都有困难，甚至忘记了母亲的模样，他只记得母亲的名字叫：Tao，波浪的意思。

住在靠海的大别墅，空气清爽，海风呼啸，交通便利，新鲜科技发达。而中方思维与西方的思维强大的差异，他与父亲的矛盾剧烈。

他喜欢上了张艾嘉饰演的中文老师，张艾嘉在电影里美得惊人，虽面容皱纹深刻雀斑显露，但那种骨子里透露出的优雅和智慧，淡定的笑容，纤细的身姿，穿着简洁的黑色丝绸裙子太吸引人眼球。

她对他说，你应该回去看看你的母亲。你永远不知道你的亲人会在什么时候逝去。

影片的结尾，留在故居孤老终生的涛，穿好冬装棉衣，牵着狗，慢悠悠地走到室外空旷的地方，大雪纷飞，片外音响起年轻时跳迪厅的舞曲，她动作迟缓，一个人在雪花朵朵的灰蒙蒙的天色下尽情地跳动起几十年前自己熟练的舞步，像个神经病，忘却了寒冷。

黄土依旧，山河依旧，故人已老。我却连一声“珍重”都无法说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