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的故事系列
月是他乡圆
“六哥，忙不？”
“老七，怎么了？正忙，送武老师一程。”
"武老师？"
“嗯，就是我们的小学体育老师，没印象了？”
“噢，有，他踢过我屁股。”
01
武老师攥着住院押金单子站在电梯口，茫然地盯着进进出出的人。
他思索着刚刚的事：护士刚通知，老伴住院费不够了，得补缴押金。到一楼的收款处缴款，然后乘电梯到14楼进了 6室，31床上躺着的是个老头儿，我的老伴呢？从病房里出来，乘电梯又回到一楼大堂，想了想乘电梯到了16楼，进了8室看到31床上躺着的是个少女，那模样似乎和老伴年轻时有些像，我的老伴呢？
武老师又回到了一楼，盯着电梯口，不知所往，泪溢了出来。
看电梯的阿姨注意到了武老师，趁空过来：“老伯，您这是住院？”
武老师用力拔着佝偻的身子：“老伴住院了，我去交押金。”
电梯阿姨看了眼武老师的单子：“您这交完钱了，可以回病房了。”
武老师：“我忘了老伴在哪个病房了。”
电梯阿姨：“您老伴住哪个科？或者哪层知道吗？”
武老师盯着不断闪动的楼层数字，眼越发浑浊：“我记得在15楼，可我没找到。”
电梯阿姨见电梯里已经站满了人等着她，连忙喊保安过来，告诉保安这老爷子可能有健忘症，帮忙找找吧。
保安领着武老师进了保安室，请他坐会，端上来茶水，让他慢慢想，他们再查查监控。
武老师捧着杯子的手抖动着，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
世界再宽广，也不全是路
02
武老师坐在保安室的沙发上，眼皮耷拉下来，他累了。浑浑噩噩中耳畔突然响起了小伍的声音：“爸爸，爸爸，看，我又拿了双百。”
“哟，武老师，你家小伍又拿双百，我那孙子小山子又没及格。”邻居王婶扒着院墙头和武老师打招呼。
武老师扶着小伍的肩，扭着头对王婶说：“还差得远呢，孩子还小，看不出来。”
说归说，武老师脸上藏不住的骄傲溜了出来。一条街都知道他家的小伍是最优秀的学生，作为父亲没有比这更自豪的事了。
王婶盯着武老师的脸，笑着说：“小伍，考个好大学，为咱街坊邻居长长脸，将来有出息了挣大钱，好好孝顺你爸你妈。”
小伍看了看手中的卷子：“嗯，王奶奶，我会的。”
回到屋子，武老师在厨房忙乎开了，今天晚餐一定要丰盛一点，为孩子鼓鼓劲。
武老师夫妻都是老师，他是小学的体育老师，媳妇是小学的政治老师。两个人都不是主科，辅导孩子派不上用场。幸好小伍是乖乖虎，关于孩子的学习，武老师真没太费心，多是口号式教导，考个好大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等等。
小伍往往似懂非懂，但从父母、老师、亲戚邻居的叨叨中，他懂了一个道理：学习好，大家都喜欢。
我的家我的爱
03
转眼小伍已经小学六年级，上哪个初中成了一个问题。
武老师家附近没有好初中。邻居们遇见他总是叨叨着小伍可是好苗子，不念个好初中，这辈子就毁了。尤其是王婶翻来覆去地念经，小伍可得培养好了，长大了有出息，孝顺父母也有本钱，哪像她家那个小山子，考大学甭想了。
武老师夫妻一商量，为了孩子，豁出去了。干脆把老院子卖了，再向亲戚朋友借点，凑钱买了套55平的学区房。
搬家那天，街坊邻居都来帮忙，大家叨叨着告诉小伍，他爸妈为了他可是拼了命了，出息点，考个好大学，将来赚了钱孝顺爸妈。
如了武老师的愿，小伍去了全城最好的初中。三年后，以中考状元的身份进了重点高中。
武老师正憧憬着小伍的美好蓝图，班主任却跑到家里做家访：小伍早恋了。
听到这个消息，让武老师夫妻甚为紧张，为此开了一个非常严肃的家庭会议，对小伍进行了批判。
小伍很委屈，都高中了，算不上早恋吧，大清朝的皇帝他这么大都有儿子了。再说他和依然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求求大人们不要混淆概念好吗？
乖巧听话的小伍造反了，武老师惊慌失措，一向和谐的家庭会议在火药味中草草收场。
心情烦闷，武老师晚上遛弯时不由自主地转到了曾经的老宅子。在街口恰好遇见了王婶，王婶依旧地叨叨着小伍上了重点高中，重点大学妥妥的。至于她家那小山子，高中是没脸去的，现在技校学的车工，前两天还居然领家来个小女朋友。哎，随他去吧，反正这辈子，也就是个小老百姓了。
武老师尴尬地应着，这个世界他已经不懂了。
一直喜欢看朝阳，总是忽视了黄昏离的并不远
04
在全市几次模拟大考中占据状元位置的小伍，高考只摘个榜眼，拿到了某大的《录取通知书》，武老师的心才落了地。
武老师头顶上的光环更加耀眼，走到哪都感觉腰杆直了很多。他还特意趁着老街人多的时候回去了一趟。没遇见王婶，听老邻居说她住院了，她那个孙子小山技校毕业了，这个月去造船厂当了工人。那孩子孝顺啊，一下班就往医院跑，未过门的小孙媳妇长得那个水灵儿，可懂事呢。
大家问起小伍的情况时，武老师总是很谦虚地应着一般般，考个某大。
得意地炫耀一圈，武老师回到家里，媳妇来电话说她带着小伍去置办上大学用的东西，顺便外面吃了，让他在家随便糊弄一口。
武老师弄碟花生米，倒上二两高粱大老散，独饮起来。正喝得兴致，有人敲门。武老师开了门一看，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站在门口。
女孩子很大方，自我介绍说她叫依然，是小伍的高中同学，大学要开学了，来看看小伍。
武老师恍然想起来她是谁，依然的名字他一直记得，只是从未见过。他告诉依然，小伍和他妈去置办上学用品去了，估计得过一阵才能回来。
依然说那她不等了，先回了。
临走时，武老师问了一句她考的哪所大学。
依然告诉武老师她考的某大，说话时她笑得很甜。
武老师送到了楼下，盯着依然远去的背影，脑后那条马尾巴辫子甩来甩去的，晃得他头晕。
毕业季，风发少年！
05
武老师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茶几，把小伍的家书递给了媳妇。
小伍在信里说，宿舍里有好几个同学都买了手机，依然的爸爸也给她买了一部，他很想有一部手机，这是他最后一次向父母提要求。
夫妻俩一合计，一部手机三四千块，两个人工资加一起，一个月两千出头。手机是新鲜物，孩子的自尊心很重要，一咬牙，买！
后来小伍在家书中说他和依然分手了，依然爸妈准备移民，她计划着留学。小伍选择了放弃，他想早些工作来报答父母。武老师夫妻俩回信鼓励他有机会也出国留学，当然要争取公派名额，否则砸碎他们的老骨头也供不起。
小伍新处了一个女朋友，可惜不到一年就吹了，那个女孩子看到了他的才，却没看到他的财。关于女朋友这档事，他也没了心思，全心投入学习中，终于争取到了一个公派留学的名额。
大学毕业时，小伍领回来的女朋友还是依然，两个人决定把婚事办了，然后一起出国。依然老爸联系了一所和小伍同一座城市的大学，自费去留学。
武老师说用不了几年也要退休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他是帮不上啥了。
小伍博士毕业后和依然选择留在了国外，后来打拼得还不错。回趟国不容易，小伍两三年能回来一次，平时嘛，他的孝心是足足的，那就是给武老师寄钱，寄钱，寄钱。
武老师习惯了去那条老街遛弯。街坊邻居们见武老师就是一顿夸，小伍是真有出息啊，从小就看出来，现在国外那个什么强的公司，还是高管，了不起。
王婶早早过世，听说在她最后的那段日子煎熬了半年多，小山子干脆把工作辞了，天天在医院守着。街坊嗟嘘地说他工作不要啦。小山子说他有手艺，不愁没饭碗。现在小山子带着老婆孩子住在了王婶的老房子。遇见武老师，他总是热情地打招呼，说自己和小伍是同学，小伍在国外，武老师年纪大了，家里有啥事吱一声，帮着伸把手。
武老师盯着小山子的儿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摸孩子的脸，眼角湿湿的。
你终于飞走了
尾声
一晃二十来年，武老师走不动了，老街也动迁了。王婶留下的老院子大，听说小山子分到了好多动迁费。
也就是老街被拆的那一年，武老师得了健忘症。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微微睁开了眼。保安蹲在他面前问他家里孩子呢，怎么没个人来照顾下。
武老师叨叨着他儿子在国外，是个领导，总给汇钱，可孝顺了，可孝顺了。
这时，一个保安兴奋地盯着监控屏幕喊着说找到了找到了，老爷子老伴的病房应该是14楼5室。
武老师坐在沙发上并没有起来，只是略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嘴里依旧叨叨着小伍可孝顺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微弱，合上了眼，缓缓地倾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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