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旧时月色
姜夔 (宋）
辛亥之冬，余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二妓肆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注释
姜夔（kuí）（1154年-1221年）：字尧章，号白石道人，江西省鄱阳县人。南宋著名的词人、多才多艺，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格律严密。其作品素以空灵含蓄著称，有《白石道人歌曲》等。姜夔出身寒门，幼年丧父，屡次参试，不得入仕，艰难度日。常往来鄂、赣、皖、苏、浙间，与诗人词家杨万里、范成大、辛弃疾等交游。公元1221年（嘉定十四年），姜夔去世，他死后靠朋友吴潜等人捐资，才勉强葬于杭州钱塘门外的西马塍，此处是他晚年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辛亥：光宗绍熙二年（1191）。
载雪：冒雪乘船。诣：到。
石湖：在苏州西南，与太湖通。南宋诗人范成大晚年居住在苏州西南的石湖，自号石湖居士。
止既月：指刚住满一个月。
授简索句：给纸索取诗调。简：纸。
征新声：征求新的词调。
把玩：指反复欣赏。
二妓：乐工和歌妓。
肆习：学习。
《暗香》、《疏影》：语出北宋诗人林逋《山园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何逊：南朝梁诗人，早年曾任南平王萧伟的记室。任扬州法曹时，廨舍有梅花。
但怪得：惊异。
竹外疏花：竹林外面几枝稀疏的梅花。
香冷：寒梅的香气透进诗人的屋子里。
瑶席：席座的美称。
翠尊：翠绿的酒杯，这里指酒。
耿：耿然于心，不能忘怀。
赏析：
此词作于光宗绍熙二年（公元1191年），篇首点明了创作经过，大意是：我在辛亥年冬天，冒雪去石湖，拜访石湖居士。住了刚满一个月，居士授纸索词，且要求是新调，于是创作了这两阕词。石湖居士赞赏不已，让乐工歌妓学习演唱，音律悦耳婉转。于是命名为《暗香》、《疏影》。
上片：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昔日皎洁的月色，曾经多少次映照着我，对着梅花吹着玉笛。开篇即是对往事的回忆，一“算”字将词人凝神静思之态尽现笔端，“梅边吹笛”似在昨日，悠扬的笛声伴着皎洁的月色，体现了词人对旧日美好时光的深切怀念，自然引起下文。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笛声唤起了佳人，不顾寒冷，跟我一道攀折梅花。而今我像何逊，已渐渐衰老，往日春风般绚丽的文笔，全都已经忘记。此处承“梅边吹笛”，一“唤”字引出“玉人”，打破了冷寂的场景，增添了一丝暖色，佳人与梅花相映，给人以美的感受。“不管”一词从侧面反衬出两人赏梅兴致正高，感情深厚。“而今”一词带入现实，与“旧时月色”遥相呼应，青春年少，月色佳人，都已属于过去。
词人以何逊自比，延伸了词的时间经度，给了读者更大的想象空间。何逊是南朝梁的诗人，擅长抒写离情别绪及描绘景物，如《临行与故游夜别》：“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与胡兴安夜别》：“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等，皆是情景交融，极具感染力。何逊任扬州法曹时，廨舍有梅花。词人以何逊自比，喻己日渐衰老，再没有先前的热情赏梅。“都忘却”实为并没忘却。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只是令我惊异的是，竹林外稀疏的梅花，将那清冷的幽香散入华丽的宴席。此两句紧接“而今”，转入当下，修竹的刚劲挺拔进一步衬托出梅花的高洁雅致，一“冷”字修饰“香”字，用了通感的修辞手法，使得无形之“香”，瞬即可触可感。疏花、冷香，从视觉、嗅觉、触觉上构建起一个清冷之境，而热闹的宴席进一步反衬出词人心境的凄凉。
下片：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此时的江南水乡，正是一片静寂。想折梅遥寄，叹路遥雪阻。此几句从上片回忆转入当下抒怀，想起南北朝陆凯的《赠范晔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词人想要寄的不是梅花，而是对旧日恋人的一份深深的思念。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手捧起翠玉酒杯，不由得落下伤心的泪滴，红梅默默无语，昔日与佳人相伴的美好的时光长久地留在记忆里。总记得曾经携手游赏之处，千株梅花绽放，西湖上寒波澄碧。词人由眼前“翠尊”，想到室外“红萼”，再由红梅忆起昔日西湖边与恋人携手赏梅时的情景，词人通过翠红色彩的过渡，今昔时空的交错，不断变动的场景，将内心深处的情感变化生动传神地表露了出来，同时记忆中梅花压千树，碧水寒西湖的盛况与眼前的疏花香冷，江国寂寂的孤寂形成鲜明的对比。进一步加深了内心对旧日时光美好不再的留恋与伤痛。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片片梅花飘零，何时才能重见梅花的盛放?结句回到当下，实是以梅喻人，梅与人合一，“几时见得”暗含着与故人再难相逢，体现了词人内心深深的惆怅。
词人以“旧时月色”领起，以“几时见得”收尾，结构开合有致，前呼后应。通过对过往的回忆，以梅花为线，思念为针，场景在今昔之间自由切换 ，营造出一种清冷空寂的意境，抒发了词人内心的身世之感。
谭献《谭评词辩》评：石湖咏梅，是尧章独到处。"翠尊"二句，深美有骚、辨意。
张炎《词源》：白石《疏影》、《暗香》等曲，不惟清真，且又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
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注》：刘体仁云，落笔得"旧时月色"四字，便欲使千古作者，皆出其下。又云：咏梅嫌纯是素色，故用"红萼"字，此谓之破色笔。又恐突然，故先出"翠尊"字配之；说来甚浅，然大家亦不为，此用意之妙，总使人不觉，则烹锻之功也。
参考网站：古诗文网
参考书目：清朱孝臧《宋词三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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