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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随着乡村人的死亡而消亡

乡村随着乡村人的死亡而消亡

作者: 时青言 | 来源:发表于2020-12-17 18:08 被阅读0次

    作者 | 时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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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和父亲年纪相仿的老乡出意外被车撞死了。”远方的朋友隔着电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喔。”我继续打扫家庭卫生,心想:“世界这么大,每天发生意外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有啥大惊小怪的。”

    “是在外打工的父亲和我说的,父亲有点儿怅然若失。你知道吗,每次过年回农村老家,都会发现又少了几个同乡。”

    听到这话,我拄着扫把愣住几秒,一股悲凉感从心底直直地窜上来。我在心底反复默念:“故乡,故乡……”不知道它能不能听见我遥远的呼唤。

    “怕是要没了,农村的年轻人一批又一批地涌向城市,留守的老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对于安土重迁的人来讲,他们的根怕是要没了。”我双手交叠,反复摩擦着手指,在南方租来的房子里,转向北方,凝视我的故乡。

    时值岁末,此时的东北正银装素裹、寒气逼人。要是在以前,左邻右舍的人会盘坐在热炕头上唠嗑,用“热热闹闹”来抵御冬天的“寒凉”。然而现在,只觉着寂寥,左邻右舍的房子都空了,不是出去打工,就是进城投奔子女。寒风从房子这头破烂的窗户横穿过去,在田野里打个转,发出低声的哀鸣。

    同村的一个老人终是没能熬过这个寒冬,90余岁寿终正寝。哀乐伴着寒风灌进耳朵里,只觉着浑身一冷。男人跪在棺材前痛哭:“妈!您一路走好!”

    送走母亲,他也完成了一项使命,得以奔向远方和媳妇团聚。早几年,他的媳妇就在另一个城市长住,来照顾孙子,留下男人在家乡照顾老母亲。

    又有一间房子空了,我的母亲怅然道:“50多岁在村子里都算是年轻人,这村子早晚得空。”

    兴许是计划生育和城镇化一起加速了这一进程,儿时,我还在村子里的小学读书一年,后来不得不每天单程徒步30分钟去更远的学校求学,当时的我颇为激动,以为要进城开眼界了,实际上只是从一个村到更远的村而已。

    现在我终于知道这一现象有个专有名词,叫“撤点并校”,是从2001年正式开始的一场对全国农村中小学重新布局的“教育改革”,从1997年到2010年的14年间,全国减少小学371470所,其中农村小学减少302099所,占全国小学总减少量的81.3%。孩子少了,上学的路也变得遥远且艰难。

    我站在南方的土地上凝视北方,内心若有所失。在飞速发展的时代里,我见证着繁华,也见证着消亡。

    2

    我偶然间看到过一个数据,从2013年开始,东北三省人口年年净流出,7年时间外流了164万人。我是这外流人群中的一份子,而且勉强算作高级知识分子。

    同我一样从农村出来扎根城市的人并不少。长年读书在外,普遍会和老家的亲戚生疏,父母健在,会回老家过年。倘若哪天父母离去,许多乡情、亲情怕是都要断了,故乡终变他乡。

    父母含辛茹苦地攒钱供孩子上学,帮助孩子在城市里买房子……扎根在城市的年轻人大多不会选择再回农村,农村的房子只会空的越来越多。这一进程在老人、年轻人和孩子之间都造成了极大的精神撕裂。

    郝如在读高中那会儿总骂舅舅是个没良心的家伙,因为舅舅一个人在城市过好日子,把年迈的母亲扔在农村,只每个月打些钱。郝如这么心疼外婆也是有原因的,她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打工的日子里,只有外婆陪伴在身边。

    在郝如眼里,外婆就像个“硬汉子”一样,外公死的早,外婆只身一人跑到南方的大城市里捡破烂,省吃俭用供孩子上学。郝如的舅舅还挺争气,考上重点大学,成了人中龙凤。毕业后谋得一份好工作,娶妻生子,生活顺风顺水。

    郝如的舅舅隔几年才回老家一次,上学的时候,由于离家远、路费贵而不回家看望老母亲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事业有成后还不常回家看看,这一行为,确是让人心寒。外婆时常拿着孙子的照片抹眼泪,郝如发自心底地嫉妒,和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外孙女竟然比不上同她关系冷淡的孙子。

    后来,郝如的外婆年纪大了,舅舅提出把老人接到城市住,外婆拿着一堆破烂行李也确实来城市住了一阵子。但也只是一阵子,她又回农村了,以坚决不容反驳的语气提出这个想法。

    没有人欺负老人,老人只是觉着城市的格子间过于压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在农村更自在,有土地、有邻里、有集市,那不孤独。

    郝如的舅舅吼道:“妈!你死在农村没人发现怎么办?”郝如发现,这个被她骂了很多年的不孝子竟然也有那么多无奈。

    孤独的老人、留守的儿童、无根的年轻人,他们都在“农村与城市”的这条路上,措手不及地失了方向。

    3

    我描述的一系列现象不单单发生在东北,而是发生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上大学那会儿,我调研过江苏的农村,基本是一样的情况,年迈的老人在家照顾孩子,年轻人出去打工。

    虽然长年不在家,但老家的房子装修的很漂亮,在我这个东北人看来,都是二三层的标准小别墅。我知道,对于农村人而言,房子代表面子,输什么也不能输面子。只是除了过年外,家家房门紧闭。

    在以前,许多长期离乡的人都会带一捧家乡的泥土,放在怀里,似乎就回到了家乡。我总觉着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农村,农村的一捧土相较于城市,更有“根”的感觉,毕竟我们始于农耕文明。

    有人说:“并不是所有消失的东西都值得怀念,乡村的诗意只存在文学作品里,感叹乡村消失的人,怕也没几个愿意生活在即将消失的村庄里。”

    我是他嘴里那个感叹乡村消失的人,对于这样的声音,我不会去辩驳,也无从辩驳,我会选择沉默。因为说不清楚在感叹什么,只是觉着心口处被扎了一下,抬头间也会眼含泪水。

    农村会消失吗?大概率会吧。是好是坏?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和很多人一起见证了这一进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消失的不仅仅是村庄,还有乡村的文化,以及乡村小型社会里人们为了生存的互动方式……费孝通老先生的《乡土中国》、《江村经济》中记录了一些。还有导演拍了《了不起的村落》系列,用影像记录100个村落的美好,让那些在城市化大潮下濒临消逝的村落有迹可循。

    在这片土地上,悄悄地进行着一场几乎不可逆的大迁徙,曾在网上看到一句不知道准不准确的预判:按照当下全国总和生育率推算,大约五十年、两代人后,全国人口将降至6-7亿,不出意外,大部分人将生活在珠三角、长三角、京津冀,还有小部分人则散居在广袤的其它土地上。

    数据准不准确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种大迁徙是必然。我们向往远方,当远方成为当下的柴米油盐后,或许会有一些瞬间的恍惚,突然发现“回不去的故乡”可能才是如何也抵达不了的远方,它大概已经消失了,回忆里的它也愈发模糊。

    走在大迁徙这条路上的人是撕裂的,在自己的心底种一颗“根”吧,让它长成参天大树,给注定漂泊的自己乘个凉。

    (文中出现的人名均为化名)

    给我一杯酒,我想敬星辰

    作者简介:时青言,方方正正的90后,不是风一样的女子,是风也喊不回头的女子。我执笔,陪你买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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