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爷爷在进入2018年的第四天离开了我们。
那天早上看到手机屏幕显示妈妈的来电时心里就大概猜到了。妈妈说,爷爷是凌晨六点半走的。她说你别难过,爷走得很平静。没有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
17年12月听说爷爷住院的时候就回了一趟老家看爷爷。因为心里知道,爷爷到了这个年岁发病,如果真的哪天要离开,身在外地的我们赶都赶不上。
买了当天下午的高铁票回家。因为家里人看了日子,打算第二天出殡。下了高铁,表弟来接我直接到殡仪馆。奶奶,两个姑姑,姑丈,叔叔,婶婶都在,就与往常我回老家一样地和我问候。我妈看到我,递给我三炷香,“过去给爷爷上柱香。”我走向灵堂的里头,爷爷头朝内躺着,我看不见他,只看到棺床上方摆着的照片。
爷爷,真的就从此成为一张相片了。那一瞬间,鼻子一酸,眼眶一热,眼泪偷偷地流了下来。我对爷爷拜了三拜,放慢动作,在插好香时努力控制住情绪,止住眼泪。
大人们都在忙碌着,忙着准备明天仪式需要的东西,忙着招呼赶来祭拜的人。他们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异样。屋外的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带着冬日南国的潮湿和严寒。这一夜,他们陪伴了爷爷最后一晚。
2
遗体告别仪式在第二天一早。下了几天的雨忽然停了。亲友们陆陆续续地来到:昨天我没见到的堂姐堂弟,还有好多年没见过的父辈的朋友。时辰到,亲戚们按着丧葬服务人员的指导开始一步步地进行仪式。只有最小的弟弟,一进灵堂就开始哭,不管大人们怎么安慰,依旧伤心地哭。
向亲友致悼词的堂姐,昨天特地联系了爷爷原来工作的单位查阅爷爷的档案和履历,从她的悼文里,我终于了解到爷爷岁月峥嵘的一生,在我们尚未出现的年岁里,他所经历的人生。爷爷生在1927年的乱世,家境贫寒,短短的小学生涯也因为战争而中断了,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战乱中度过了青少年,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因为小时候跟曾祖父学过木工,20多岁的爷爷进入了镇上的造船床,成为了一名造船工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到退休。他和奶奶相伴走过60多年的风雨,养育五个儿女长大。爷爷的一生,和大多数那个时代的老百姓一样艰苦而动荡,他们从旧社会进入新时代,尝尽了生活的艰辛和苦难,眼见着时代车轮的旋转和变迁,看着膝下儿女子孙的成长和改变,如同百年历史的一个缩影,平平凡凡却跌宕起伏……
堂姐的声音一直哽咽着,而其他的家人们在这时候也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了眼泪,泣不成声。我知道,努力抑制着情绪的大人们,在寂静的时候,在独处的时候,红了多少次眼眶,抹了多少回眼泪。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参加追悼的其他亲友陆续离开。由爷爷的兄弟和三个儿子陪他进入火葬间。当爷爷的棺木被推了进去,那道铁门关上时,我第二次深深感受到,爷爷真的离开我们了。我只能努力地将刚才瞻仰遗容时看到的最后一眼记忆在脑中,他安详地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3
爷爷再次出来时,已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车子送我们到太和山下。我好几年没来过太和山了,这是以前清明、过年时家里人祭拜太公太婆的山头。爷爷的坟就修在太公太婆的旁边。乐队吹着高亢的乐曲走在最前面,家人们浩浩荡荡地沿着上山的羊肠小路往上爬。这条蜿蜒的队伍,这一片绿色的小山,是儿时记忆里多么熟悉的场景,却不曾想这一次,却是带着爷爷的骨灰,捧着他的相片。
老师傅把爷爷的骨灰以及他身前的用品放进坟中,大家在坟前围站了一圈,一一上前祭拜。我想起爷爷在世的时候,平时吃饭或是节日团聚,他几十年不变地坐在固定的主位上,儿孙们围着桌子坐一桌。他倒一小盅老酒,慢慢酌,虽不怎么说话,但只要他在,便是全家人的主心骨。
在坟头被封上的那一刻,我猛地感到,爸爸没有爸爸了,而我也再没有爷爷了。这一个家族的大家长,从此就永远地在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生命已经到了要面对永别的时候,面对生命里曾经陪伴的人会慢慢地离开的现实,生命里的人终会越来越少的残酷现实。我终究不可能一直是一个“孩子”,所有我习以为常的亲人与存在终将会慢慢改变。
一想到这,心里猛地难受得不能自己。
或许,这即是从“前半生”进入“后半生”的最残忍的一面。
4
今天是爷爷下葬第三天,全家人要再次上山圆坟。本来不需要孙子辈参加,但我也跟着去了。或许是因为和家人在一起的这种久违的温暖和热闹,可以抚平我心中沉重的孤独和失落。
从初三毕业离开家,求学、工作、旅行,待在家里的时间一直很少;堂兄妹表兄妹们各自长大,各自立业成家,各自为生活奔忙,亲人之间的团聚便更少了。年轻时向往远方的未知和挑战,向往与众不同的生活和人生,而到了现在的年纪才发现越来越留恋家和亲人。猛地一个回神,伯伯爸爸叔叔已都是头发灰白的老人了;猛地一个回神,爷爷已经成了山上的一抔黄土。这有限的一生,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能够再陪伴彼此。
以前回家,爸爸时常会念叨,爷爷奶奶这个年纪了,就是见一面少一面啊。而这一次往后,我们便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今天雨又下了起来。太和山白雾腾腾,水汽氤氲,站在山上已看不见远处的城市和大海。小时候嬉闹玩耍追逐着的我们,怎么会想到,长大后让我们再次全部聚在一起的,竟是送别长辈的葬礼。
爷爷的离开,仿佛那段无忧无愁的儿时光阴也随着南门河的长流水逝去了。
老家有句老话说“人生譬如草上霜”。一生尽了,终归于自然万物,成了水成了尘。我想爷爷是回去了他来的地方。
如果他化成了星星,一定还在佑护着我们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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