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于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日,是对友人来信的一篇回信。八月十二日,教育总长章士钊因为鲁迅支持女师大风潮中的学生一方,并被推举为学生主持的校务维持会委员,呈请段祺瑞罢免了鲁迅的教育部佥事职务。这位友人KS君就写信来慰问。那么,KS君究竟是谁呢?不得而知,不过可以推理。
章士钊“十四日晴。我之免职令发表。上午裘子元来。诗荃来。季市、协和来。子佩来。许广平来。午后长虹来。仲侃来。高阆仙来。下午衣萍来。小峰、伏园、春台、惠迭来。潘企莘来。徐吉轩来。钦文、璇卿来。李慎斋来。晚有麟、仲芸来。夜金钟、吴季醒来。得顾颉刚信。
十五日大雨,上午止。得吕云章信。得台静农明信片。午矛尘来。品青来。下午赴女师大维持会。晚往中央公园,为季市招饮也。
十六日晴。午后有麟、仲芸来。耕南夫人归天津去。下午洙邻来。子佩来。
十七日晴。上午得韦素园信。王仲猷、钱稻孙来。午徐思贻来。季市来。午后赴女师大维持会。张靖宸来,未遇。王品青,李小峰来,未遇,留《春水》一本,合订《语丝》五本。晚往公园,寿山拓饮也,又有季市及其夫人、女儿。夜韦素园、李霁野来。得三弟信,十五日发。
十八日晴。上午寄三弟信。往维持会。午后访季市。访子佩。下午得车耕南信。得高歌信。钟吾、长虹来。晚得季市信。常维钧来。
十九日晴。上午访季市。访幼渔。赴维持会。夜大雨。
二十日晴。上午寄顾颉刚信。访季市,午后同至寿山家,而芦舲亦在,饭后又同至中央公园茗饮。晚长虹来。有麟来。夜子佩来。”
根据以上《鲁迅日记》的记载,从八月十四日鲁迅的免职令被公布,到二十日他写回信,期间有过来信的有:顾颉刚、吕云章、韦素园、三弟周建人、车耕南、高歌、季巿七人,那么这位KS君大概率也就在这七人之中了。其中,季巿(fú),就是鲁迅友人许寿裳。
鲁迅的这封回信当然不是简单的一封信,而是批驳章士钊及“甲寅派”的檄文。关于鲁迅与章士钊矛盾冲突的起源种种,在《从胡须说到牙齿》、《寡妇主义》等等文章的读书笔记中已有提及,这里不再赘述。章士钊作为一个复古主义者,在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六年间,曾任段祺瑞执政府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甲寅》周刊是他任教育总长之后,一九二五年七月在北京出版的,至一九二七年二月停刊,共出四十五期。其内容杂载公文、通讯,正如鲁迅所说,是“自己广告性的半官报”。他办这个刊物的主旨,一方面为了提倡古文,宣扬封建思想,一方面则为了压制学生和他的反对者,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刊物中除一般地宣传复古外,还有不少诬蔑青年学生、为当时的所谓执政(段祺瑞)捧场和吹嘘他自己的文章。
《甲寅》“甲寅派”因《甲寅》周刊而得名。章士钊任职期间,命令小学以上学校尊孔读经,禁止学生用白话作文,同时他以“孤桐”等笔名撰文攻击新文化运动。对此,新文化运动主将鲁迅、胡适、郁达夫等人先后发表多篇文章抨击章士钊的复古主义,本文也是其中的一篇。
文中,鲁迅表达了两方面内容。
第一,对章士钊本来面目的揭露。“章士钊将我免职,我倒并没有你似的觉得诧异,他那对于学校的手段,我也并没有你似的觉得诧异,因为我本就没有预期章士钊能做出比现在更好的事情来。”……“丑态,我说,倒还没有什么丢人,丑态而蒙着公正的皮,这才催人呕吐。但终于使我觉得有趣的是蒙着公正的皮的丑态,又自己开出帐来发表了。仿佛世界上还有光明,所以即便费尽心机,结果仍然是一个瞒不住。”
鲁迅一针见血地揭露了章士钊掩藏在公正外皮下的丑态,文字酣畅淋漓。章士钊在《甲寅》周刊上发表了很多时评。比如,在女师大风潮中,评价学生“越轨”;认为学生的爱国行为是受人利用,提出“读书乃真救国”的口号;在文言白话之争中,大张旗鼓地为文言站台,提出“文言贯乎数千年,意无二致,人无不晓”、“今之白话文,差足为记米盐之代耳”等观点,实为封建复古主义的代表性人物。
第二,《甲寅》周刊虽然一直致力于鼓吹文言文,实则在对文言文的使用上漏洞百出。
鲁迅在古文上的功底还是很深厚的,他在《估学衡》一文中,对同样处于复古主义阵营的“学衡派”文章一番点评,实足令复古者汗颜。同样,在本文中,鲁迅也小试牛刀。
比如,“每下愈况”,出自《庄子·知北游》,大意是越往下越明显。而章士钊在《孤桐杂记》中,将这个成语错用成“每况愈下”:“尝论明清相嬗。士气骤衰。……民国承清,每况愈下。”
又比如,章士钊将《停办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呈文》这样一篇公文,也刊载在《甲寅》周刊上,并在“钊念儿女乃家家所有良用痛心为政而人人悦之亦无是理”这句话旁边加了密圈,意思是这一句话是他的得意之笔。鲁迅信手拈来清代进士何栻的《齐姜醉遣晋公子赋》 中的一句“公子固翩翩绝世未免有情少年而碌碌因人安能成事”作比较,嘲讽章士钊的文字“陋弱可哂”。“何挦比他高明得多,尚且不能入作者之林,章士钊的文章更于何处讨生活呢?”
鲁迅的文章有理有据又气象万千,即使章士钊贵为教育总长,在论战方面也不是他一合之敌。“《甲寅》不足称为敌手,也无所谓战斗。倘要开头,他们还得有一个更通古学,更长古文的人,才能胜对垒之任”……“倘说这是复古运动的代表,那可是只见得复古派的可怜,不过以此当作讣闻,公布文言文的气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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