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尸体

我被杀死了。

他把我的身体一块一块切好，又用手整整齐齐装进箱子，白色的衬衣被挽的高高的，不带一丝血迹。“强迫症又严重了。”我想笑，脸部表情却定格在我生前的最后一秒。他提着我的头，纤长的手指抚摸着我的头发，温柔的让我昏昏欲睡。他呆呆望着我的眼睛，露出神经质的笑，透过他浅褐色的眸子，我看到自己回了他一个扭曲的笑容，这不能怪我呵，他掐我脖子的时候舌头不小心掉出来了。他碰碰我的脸颊，又碰碰我的嘴唇，我拼命瞪着他的眼睛，因为我实在很好奇自己的嘴唇现在是灰色还是紫色。他看着我瞪他的样子，轻笑出声，偏偏脑袋，脸上是我熟悉的带着稚气的表情。看着他残忍而无辜的表情，我忽然觉得有点累，他好像有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把我的头放进冰柜。“可是，我的身体还在外面啊！”我想提醒他，他冷冷地看我一眼，关上柜门，我听到门外传来箱子拖动的声音。你要带着我的尸体去哪里呢？我急得跳了起来。接着，就听到大门反锁的声音，咯哒咯哒的落锁声让我很焦虑，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乖乖等他回来。

自从我被杀了之后，我们相处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他开始很少出门，无论走到哪都要抱着我，这种连体的模式让我很苦恼，而且好几天没洗头了，我的头发都臭臭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把我抱在臂弯里，让我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如C大调般厚实，沉稳，月光洒在他脸上，眉宇间是欣喜的满足，胡渣细细地散落在他下颌。我的男孩变成男人了啊，我忽然觉得想哭。

为了不让我腐烂的太快，他全天都开着空调，低温让我觉得舒适，他穿过我长发的手指也让我变得慵懒而依赖。看着他陷在厚厚的棉被里也仍然冻的发青的脸，我轻轻啄着他的手指，那里有烟草，福尔马林以及肃杀的腐尸味。

早上起床后，他会把我放在梳妆台上，为我擦脸，帮我描眉，绾发。这时候我的脸已经相当恐怖了，我的眼球开始枯萎，嘴巴也歪了，舌头毫不遮掩的往外耷拉着，一条蛆趁他不备从我的嘴里爬到了发上，脸上被这恶心玩意爬过留下黏黏痒痒的触感让我很不爽，我皱着眉瞪他，他一边道歉，一边手足无措的拣出我发中的蛆捏死。我松了一口气，等着他打水，帮我洗头发。洗发水的清香让我觉得心情大好，我一直喜欢各种各样的香水，而他总是能配合的很好，在不同的天气，不同的节日，不同的场景为我抹上应景的香氛。我从不曾发现他温柔至此，也从未回头看看他所付出的一切。

当他把我的头抱在胸前，站在月光下开始跳起舞步时，我终于哭了出来，长长的血红的泪落在他的衣襟，他好像明白我的眼泪，却一动不动任我浸湿他白色的衬衣。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轻拍着我的头。月光如水，我的少年骤然一笑，千军万马奔涌而过的悲凉。他嗓音低沉，带着大提琴般的颤音。他说：“去找你的身体吧，拼好了你就能离开了。”我的眼珠子在他胸前骨碌碌打转，难以相信他就这样轻易的许我自由。其实我本应该相信他的，他从不曾骗我，所有许过的诺言都会努力完成，事实上，我再没见过比他更认真的人了。只是这次，我觉得不安，尤其是他说完后骤然收紧的臂膀，我的头骨啪的碎了一小块，我的头现在很脆弱了，脸上的血肉总是成片成片的掉下来，他也不嫌弃，拿来盒子一点一点装好，放进冰箱。

有时他出门了，我就在冰箱里组装自己的脸，刚开始还好，贴上去的皮肤还不会马上掉下来，还可以一点一点慢慢来，到后来贴上去的皮怎么也粘不牢了，还会带下来大块大块的肉，看着啪嗒啪嗒掉落的新肉，我觉得我应该去找自己的身体了。

由于他很少出门，而他在家时我几乎寸步难离，唯一找身体的时间只有等他熟睡后再蹦跶到大街上寻找。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我的身体被均匀分割成几千块散落在各个角落，而且每当我好不容易凑齐一小部分，第二天总会有人偷偷破坏藏到别处去。用膝盖想我也知道是他干的。不过我并不怪他，现在他做什么任性的事我都原谅他了。我们好像在玩一个漫长而默契的游戏，心照不宣的在原地徘徊。

在又一个蹦出窗外找身体的深夜，我脸上最后一块肉啪嗒掉在楼下窗台上，我面无表情的注视良久，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捡。正当我张开嘴试图叼着肉就跑时，窗帘被人拉开了。啊，这个阿姨我认识，过去常常请我吃饼来着。我笑着和她打招呼，没想到她两眼一翻，一声不吭的就倒了。我淡定的看着窗子里自己的倒影，姿势还定格在伸出舌头舔肉的那一秒，忧愁的叹了一口气，长发捂脸蹦回家，在小冰柜里默默的忧桑了起来。

我最终还是没有找齐自己的身体，警察帮我找到了，我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身体已经腐烂不堪，所有前来验尸的法医们都吐了，所有来我家参观的人光闻闻味也是醉了。白色的蛆虫从冰箱缝里钻了出来，伴着滴答滴答低落的血水以及真皮组织，那里有我的头和我的回忆。

被戴上手铐时，他试图冲出来抱我的头，却被狠狠踢翻在地上。人们厌恶的将他踩在脚下，他白色的衬衣上落满了肮脏的脚印。“你们别这样对他，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容忍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我很难过，他却一无所知。只是红着眼，一遍一遍的问：“你要走了吗？”你要走了吗？ 他像受伤的幼兽般嘶吼，试图挣开所有的禁锢，却被更多人粗暴而凶狠的按在地上。他忽然像孩子般哭泣了起来：“别走，好不好，别走......”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只有我知道，他在看我。目光一如他杀死我的那晚，疯狂而执拗。

所有的吵闹都随着楼下的警车褪去，我静静的站在屋子里，香水，尸体，鲜血和眼泪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他如月光般华丽的舞步，他肢解我时残忍而无辜的笑，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衬衣，他纤长而温暖的手指......都慢慢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