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大概四五岁吧,小村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有幼儿园这回事,自然我没有上学。
有天跟着母亲去放羊,一只大母羊稳稳的在前带路,后面跟着几只蹦哒个不停到处乱窜的小羊羔。
这是母亲唯一的经济来源。
父亲瘫痪在床,母亲不识字,手有些残疾。
家里的收入主要靠务农,但经济大权都掌握在奶奶手里。
那些年母亲几乎没添置过新衣,甚至连必备的卫生纸都舍不得买,一年卖一次羊得几百块钱,对母亲来说已是巨款,更是舍不得花。
很难想象那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羊儿在坡上吃草,母亲一边挖柴胡(一种草药,能卖钱),并不担心羊会跑的找不见。
我让母亲教我认柴胡,可我怎么也学不会,那柴胡叶子和坡上的莎草叶子在我眼里并没区别,直到现在让我在草里找柴胡也很费力。
母亲挖到好几株,我还连一个都没找到。
我非常懊恼,撅着嘴巴坐在坡上,抓起一把莎草叶狠狠揪断,还是不能化解心中的怒气。
母亲忙于挖药,可能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
大概是怕我滚下坡去,每隔一小段距离,她就返回来,双手掐着我的胳肢窝将我提起放到她跟前去。
我想母亲应该是爱我的吧。
羊儿早就没了踪影,母亲并不着急,天色渐暗的时候,母亲吆喝几声,那羊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回家。
(二)
从我记事起,就是奶奶的跟屁虫。
是的,我更喜欢奶奶,因为她会哄我开心。
母亲太过于木讷,一整天甚至连句话都没有,除非奶奶不在家,我才会跟着母亲。
到了六七岁已经上小学了,每天早上,母亲都站在奶奶房子的窗下喊我起床,因为我一直跟着奶奶睡的。
春夏还罢了,秋冬的时候,她是怎么忍着寒冷起床来喊我。
母亲房里连看时间的东西都没有,挂钟、手表一个都没有,她完全是听着鸡鸣、看着天色、靠着感觉来估摸的。
有时母亲喊我太早,奶奶开灯看一眼自己那只蝴蝶牌手表,隔着窗户告诉母亲时间。
母亲回房去,过上一阵再来喊我。
不知母亲回去后有没有再睡个觉,睡着了没有,是脱衣还是和着衣服睡?
这些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并且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我想,母亲应该是爱我的吧。
那年夏天,外婆送我一双拖鞋,我欢喜的不得了,那是我得第一双拖鞋。
有天放学回家,躺在床上的父亲向我告状,说母亲趁我不在偷穿我的拖鞋。
我顿时生气了,我不喜欢别人动我东西。
母亲一脸羞赫,还有一种被戳穿的尴尬和不好意思。
这件事到现在想起来我都非常懊悔,我可怜的母亲,连一双五块钱的拖鞋都买不起。
她从来没有穿过凉鞋拖鞋。
如果时间倒流,我一定想办法满足她的愿望。
当然,我那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三)
九岁,我那瘫痪在床五年的父亲离去了。
那是夏天,尸身不好保存,家里决定给父亲穿好寿衣放进大透明袋里,将尸身和灵位都搬进窑洞里。
母亲红着眼睛,说这个害人的终于不用再害人了。
我怼了母亲,嫌她说话不好听。
现在想想,依旧非常懊悔,母亲伺候了父亲五年,端吃端喝擦屎擦尿。
除了伺候父亲,还要伺候这一大家子人。
还要放羊给自己挣家用,几百块钱要坚持用到下次卖羊。
在这个年代,母亲的做法已经仁至义尽。
那年年底,母亲走了。
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母亲到底爱不爱我,我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愿你后半生福泽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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