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装服饰店偏于商业街一隅，生意马虎，请了两名女店员帮手，我也常在店里，却无所用心，权当打发时间，倒也一直相安。
半个月前，因一名店员怀孕辞离，我只好贴出招人启示。当天便有人来面试，面试者是一名妙龄女子，20出头的样子，但见她浓妆艳抹，耳环大如牛环，举手投足开朗大气，且嘴甜如蜜。她自称小灵，外省人，未婚，高中肄业，没工作经验。没聊几句她就开始大方地叫我姐，好一个自来熟的小妹妹。我觉得挺好，当即与她谈好：第二天来上班，先试用一个月，合适了再转正。
小灵上手很快，简直无师自通，灵活擅变。哪怕长得像母猩猩一般的顾客，她也能哄得人家满脸生花，欢喜成交。我与另外一名店员小敏叹为观止。小灵呵呵笑着告诉我们，从小她家里就开店卖干货，耳濡目染，自然懂得生意的门道。
我随口问：“怎么不继续帮家里的忙呢？”小灵倏然神伤，说：“刚上高中那会儿，店里失火，我爸妈在阁楼上休息，我妈再也没出来，我爸也伤了腿……”我和小敏只好说些无用的安慰的话。掐指算来，小灵所谓的“高中那会儿”，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吧。
小灵与小敏对班，我则不定时来上班。店里除了晚上稍微忙些，其他时候常常罗雀冷清。每当清闲时，我便买些鸡爪、鸭脖、鹅掌、奶茶之类的小吃，与他们一起分享，边吃东西边闲聊，挺惬意悠哉。
又一个清闲的下午，我与小灵坐在店里的沙发上闲聊。突然闯进来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他个子不高，削瘦轻飘，梳着狗舔油光的三七分头，看样子年龄不过25岁。
小伙子踮脚环顾四周，眼光很快便锁定了小灵，他喜出望外。小灵也看到了他，愣神几秒，急欲转身避开小伙子，却是徒劳。
小伙子三步作了两步划身过来，焦急地说：“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我妈说小宝病了！”
“我不回！”小灵起身欲逃，小伙子伸手去拉她的手，她甩开。小伙子便整个人贴了上去，双手似乎要箍住她，嘴里念叨道：“是我爸妈让我来找你，不是我，也算是看在小宝的面上……”
小灵紧咬牙关，身体扭闪，以排山倒海的姿势猛地将小伙子推开。小伙子失去重心向后趔趄，一屁股坐在身后半米高的玻璃展示柜上。“哐啷”一声，玻璃碎裂，小伙子惊慌失措，赶紧扶着旁边的中岛衣架站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十多秒，待我反应过来，小伙子已经捂着右臀作痛苦状——看来是受伤了。小灵慌了神，上前弯腰查看，他裤子并臀部被剌了一道长长的口，所幸流血不多。
我赶紧拨打120。十分钟后，小伙子趴在担架上被抬上救护车。小灵也陪同去了医院。
我看着满地玻璃渣，满心疑虑——看来小灵对我有所隐瞒。小伙子的屁股毕竟是在我店里受的伤，我有一定责任。我便拨通小灵的电话，跟她说明医药费我这边负责，并请她说清楚来龙去脉。小灵以无奈的语气说：“媛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不是有意骗你，具体情况我待会儿回去跟你解释。”
我始终还是不放心，收拾干净后，将店门锁上，匆匆赶往医院。到医院时，小伙子正在手术室里缝针。小灵则在外面走廊边的长凳上呆坐。
我近前低声问小灵什么情况，她缄口不语。我又说无论是雇佣还是朋友关系，我都有必要了解你的真实情况。她迟疑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他是我男朋友，也算是老公，摆了酒没领证那种，我们有一个两岁的女儿，由他爸妈在老家帮忙带着。我跟他来这个城市打工。可他并不学好，在外面结交了不三不四的人，酗酒抽烟不说，还染上K粉。这半年来经常矛盾不断，我不想跟他过了，所以跟他打了一架后，偷偷跑了出来。谁知道他还是找这儿来……”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摇头不语。许久，她说：“媛姐，对不起，我不能在你这上班了，工资你看着给吧，今天还把你店里的东西打烂了，实在很抱歉。”
我给她微信里转了五千元，说：“不管怎么说，你男朋友是在我店里受伤的，我也有一定责任，这钱你拿着吧，工资和医药费肯定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工作，你自己考虑吧，如果还愿意来，随时欢迎你。”
小灵感激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我轻轻地拍了拍小灵的肩膀，说：“小灵，你还小，路还很长，我们认识不久，你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看得出来你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姐希望你越过越好……”我转头看了看手术室关闭的门，心想这姑娘应该是遇人不淑了，不然何至如此，便继续说：“女孩子要懂得爱自己！”
小灵又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姐，谢谢你！”
此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小伙子趴在担架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他像眼镜蛇一般悬起头，憋着气力对小灵说：“算我求你，别再那么暴力好吗？上个月让你打得胳膊还没好利索，这次又……”
小灵尴尬地瞟了瞟我一眼，转头瞪着小伙子，低吼了一声：“你闭嘴！”
“我闭嘴闭得还少吗？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屁股都开花了，还要什么脸面！”说着小伙子面向着我，“大姐，你是她同事吧？我跟你说，她就是个大话精，当初她说我是好人，要跟我一起，还非要跟着我来这里，我看她也可怜，就答应了。没错，我是没什么用，但我也尽力了。谁知道她性格那么古怪，尤其在老家生了小孩后，简直精神分裂了一样，对外人热情如火，对我却冷若冰霜。还动不动对我拳脚相加，老说我这几年欺骗了她。”他又偏过头去看着小灵，“当年要不是我开车撞开你家干货店的大门，救出你爸，你爸早就跟你妈去了……”
我听得瞠目结舌，医院其他人也多有侧目，小灵则铁青着脸，攥着拳头，她低头看着地板一语不发。
小伙子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欲继续再说，他刚张开嘴巴，小灵便已经扬起了手，一巴掌将他的头扇落在担架床的枕头上，世界变安静了……
小灵还是跟着小伙子回去了，我送他们出医院大门并帮忙叫的出租车。随后我自行回店，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生活在折腾人，还是人在折腾生活？
文/若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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