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终于有一丝阳光不情愿的照进了虎子家。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属于虎子的这套房，连阳光都鄙视它。当然，口袋里的钱就这么多，他别无选择。媳妇总是抱怨，没有阳光照进来，连阳台处的花都耷拉着叶子，无精打采。开始的时候虎子还安慰媳妇几句，如今，一听媳妇唠叨房子，虎子整个头都大了。有时候吵架，媳妇总说当初瞎了眼嫁给了他，语气里满满的悔意和对虎子的不懈。很多次，离婚的话到了嘴边，又被虎子压了下去。

虎子在一家公司打工，工资不高，媳妇在一家餐馆当服务员。曾经，两个人也想创业，可还没行动，媳妇怀孕了，他们得为孩子留点积蓄，创业的冲动被压制了下来。虎子说，孩子出生，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谨小慎微。创业就像是赌博，若是输了，便是万劫不复，虎子不敢乱动，只能守着这份工作艰难度日。

虎子父母在农村，种着几亩薄田，养着几只羊和十几只鸡。虎子每隔两三周都要回家一趟，从父母家拿点鸡蛋，拿点面粉，夏天的时候还会拿点菜，杀了鸡宰了羊，便再拿点鸡肉羊肉。虎子两口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父母尽力帮持，他们也是能省就省。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时候虎子感觉心里压着的那团窝囊气让他难以呼吸，感觉快要逼疯，每每这时，虎子便要大口大口的喝水，以此来压制那团窝囊气。

其实，虎子的现状，也是好些农村孩子生活的模样。每次从父母家拿东西，虎子都会觉得脸上滚烫，可生活所迫，在面子和生活面前，他不得不丢掉面子。

虎子并不是个不求上进的人，他也在努力想办法多挣点钱，他自学水电工，公司有什么杂活他主动往前凑，可公司有公司的规定，他并不能多拿一分钱。有时候帮公司干杂事下班晚了，媳妇还会冷嘲热讽几句，说他拿着保安的钱操着经理的心，虎子不愿意跟她掰扯，低着头保持沉默。

年初虎子回家，恰巧碰上村主任到他家动员父亲搭拱棚种反季节蔬菜。这么多年，虎子虽然在城里生活，但每年农忙，他也会回家帮忙干农活。虎子从小就是个勤快的人，干农村也是一把好手。其实，曾经虎子是想在农村扎根，虎子觉得农村也有属于他的一片天地，可村里的孩子一个一个都进城了，村里人爱攀比，虎子父母生拉硬拽让虎子进了城。

村主任讲政策讲收益，可虎子父亲表情平静如水，不为所动。五十多岁的人，已知天命，虎子父亲只想守着如今的日子，不愿折腾。虎子倒是听得有些动心，跟村主任聊的火热。虎子父亲瞪了虎子几眼，虎子只当没看见。

送走村主任，虎子父亲拉着脸跟虎子说：“好好干工作，别乱折腾”。知子莫如父，没等虎子开口，父亲便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虎子还是不甘心，但他知道，父亲执拗，自己是不可能说服父亲的。虎子试着做母亲的工作，但母亲反对的更坚决。

回城的路上，虎子跟媳妇说起拱棚的事，媳妇飞过来一个不懈的眼神，虎子不甘心的给媳妇算起了搭拱棚种蔬菜的账，可媳妇只说了一句，万一赔了呢？

回到城里的那几天，虎子日思夜想的都是搭拱棚的事。虎子知道，搭拱棚种反季节蔬菜这种事，是要出苦力下功夫的，但收益是很稳定的，几乎不会赔，可为什么父母不同意，媳妇也不同意呢？

虎子本想再做做家人的工作，可一提起这事，一家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虎子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整夜整夜的在考虑搭拱棚的事，有时候半夜起来，他便起身到客厅坐着，一根一根的抽烟。爱人半夜起床上厕所，闻见客厅满是烟味，不耐烦的骂了虎子几句，便扭头进了卧室继续睡觉。虎子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穷造成的，以前都是由着父母的意愿活，却活的窝囊，如今我得按照我的想法干一次。好，下次休息就回村一趟，跟村主任敲定这件事。

虎子回村，并没有进家门，径直去了村委会。若是父母知道他要搭拱棚种蔬菜，定又会跟他吵。

跟村主任细聊了搭拱棚的事宜，虎子算了一下自己如今的积蓄，除了留一部分应急，把能凑的钱都凑到一起，总共有两万多。一个拱棚一万，但政府投资六千，自己也就出四千，这样能搭五个拱棚。虎子毫不犹豫的跟村主任敲定了合约。

拱棚搭起来虎子找了两三个帮手开始种菜的时候，父母终于还是知道这件事。父亲到拱棚里指着虎子臭骂一通，来帮忙的几个人一个劲的安慰虎子父亲，可虎子父亲越说越生气，到最后尽然老泪纵横的哭了起来，说自己辛辛苦苦把虎子送到城里，如今他却回来搭拱棚种蔬菜，他的老脸都被丢尽了，一边说着一边可劲的扇自己耳光，帮忙的人赶紧拉住虎子父亲，把他搀回了家。虎子内心五味陈杂。虎子知道现在回去还是免不了再被父亲责骂，事已至此，狠下心把菜种上，等有了收入，父亲也许就认可了。

令虎子意外的是，第二天父母尽然扛着锄头来帮他种菜。虽然父亲依旧满脸的怒气，但几十年的老农民，种起菜来一点都不马虎。父母对孩子，总是有着最大的宽容最深的爱，虎子心头暖暖的。

虎子媳妇在城里一边上班一边还要管孩子，虎子每次休息都要回村到拱棚上忙碌，媳妇有怨气，骂他不顾家。虎子不想跟她争论，虎子觉得，只有挣了钱才能堵住媳妇的嘴。

拱棚上的活，虎子只是每周休息了去干，平日里还是父母在帮他操持。蔬菜长势喜人，虎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虎子既要在公司上班，休息日又要回村操劳他的拱棚，这才两个多月，整个人便苍老了好多。父母心疼虎子，让他周末就不回来，拱棚里的活，老两口能帮他操持，可虎子觉得心里有愧，父母越是体谅他，他就越觉得亏欠父母，他坚持每次休息都回来。

终于熬到了蔬菜收货的时节，五个拱棚，虎子找了好几个帮手一起帮忙收。一筐筐蔬菜抬上车拉走的时候，虎子心里的喜悦从他的眼角溜了出来，好几个月的努力，终于变成钱流进他的银行卡里。虎子跟父亲算了算帐，五个拱棚，收入比父母种的那几亩地高多了。虎子又细细算了一下，来年可以再搭些拱棚，自己当老板，拱棚里的活雇人来做，这样不仅可以增加自己的收入，也能给村里人提供打工的地方，一举两得。虎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的时候，父亲还是有些犹豫，但虎子父亲也算是明白了，虎子是有自己主见有想法的人，儿大不由娘，不如就放开手让他干。

虎子把银行卡递到媳妇手里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自信。媳妇开心的嘴都合不上了。媳妇抱着虎子一个劲的亲，一旁的孩子看的目瞪口呆。虎子指了指一旁的孩子，媳妇顿时尴尬，不过她在放开搂着虎子脖子的手之前，还是又亲了虎子一下。虎子心头也热乎，好生活是奋斗出来的，来年一定多搭几个拱棚，虎子的心志更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