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搀扶着一瘸一拐的父亲,慢慢地在街边走着。老街没有楼房,街面上长的短的胡同里面住着街坊邻居。临街房子靠墙的地方有的堆放着煤堆,用来烧火做饭用的,虽然有清洁工每天清晨清扫街道,街面上仍有细小粉末状的煤灰,混合着尘土,散落在每一处。父亲的脸上灰灰的,神情呆滞,偶尔抬头望向一边或远处。一只胳膊和手也不听使唤了,他把两只手握在一起,边走边摩挲着。“成了这样,很丢人!”父亲低垂着眼。“不要想太多,好好锻炼,心情开朗些,身体恢复得快。”我凝视着父亲阴郁的脸。“听说有一种口服液能治脑出血的病。”父亲的声音低低的很轻。“我问问吧。” 我们缓慢地走走停停,走到附近武装部的大院内,这里清净,院子里的树叶绿了,几堆灌木丛的粉色和红色的小花朵开着。
厨房里,我和母亲洗着碗。“听说有一种口服液可以治脑出血。”“张大夫是针灸名医,有经验,治好过脑出血的病人,就听大夫的吧。”我们沉默着,碗洗好了。客厅的桌旁,父亲静静地坐着,一只手按摩着他的胳膊。我走过去,帮他揉搓着那条病腿。父亲让我回家,说是天要黑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父亲又一次住进了医院。我狂奔到病床旁,父亲安静地躺着,双眼紧闭,像睡着了一样。紧贴头部的周围固定着许多冰块。父亲应该很冷吧,这么多的冰块冰着头会受凉的吧,我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着,难过的不行。我问周围的人,人人都说听医生的吧。冰块是哥哥找熟人去冷库里匆匆拿来应急的,医院里没有。几天过去了,父亲一直没有醒来,输着液体,每天进食需要用注射器往胃管内注射。儿女们轮流在医院里值守。我用湿棉棒擦了擦父亲干裂的嘴唇,为他按摩身体,父亲一直安静地睡着。我坐下来,眼睛木然地盯着高高挂着的液体瓶,小叔子和我聊着天,他是代替老公来看护父亲的。我突然感到罪恶,在病重的父亲身边,我竟然可以平静的聊天,父亲听见会难过吗?我应该和父亲聊天,和父亲诉说家人在一起温馨的时刻,呼唤他,让他好起来,我会买来能治脑出血的口服液给他。我心里隐隐感到有一点害怕。
一天,父亲吊着液体瓶,被送回了家里的床上。他的双眼依旧紧闭,双唇微合,安静地睡着,脸色很白。我好像一个无计可施的旁观者,默默地做着事情。在一次午饭的时候,有人惊恐地呼喊,有人把碗摔碎在地上,护士在用力电击父亲的胸部,嘴对嘴人工呼吸,但父亲没有被挽救回生命。我跪在父亲的床前,没有眼泪,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碎碎念似的喃喃地说:你死了吗?他们会不会搞错了?哎,你就这样走了,你失望了,你放弃了,你没有眷恋了。
清明节又到了,为了防止瘟疫传播,这个清明不允许上山祭扫。母亲说纸钱不能烧了,买些糕点水果在家里祭拜吧。我的兄弟,我的姐妹都说,如果有轮回,20多年了,父亲也应该转世了,和我们生活在一个世界里。我恍然大悟,有一次,我确实在对面街边上看到过父亲,他正朝着我相反的方向走着,四肢正常,身体消瘦,但很精神。我赶紧停下车,将头探出车外目送他很久,看见他沐浴在春光里,面容平静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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