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那是暑假快结束的时候。

我们带着两个孩子，坐着火车卧铺回去。路上整整二十多个小时，喜欢卧铺的小朋友，新鲜地爬上爬下，并不知道这次急匆匆回老家是为了什么。

老公接到电话，公公紧急住进了医院。眉头锁得更紧了。

一下火车，还是凌晨，这个海边的小城市还没有启动一天的繁忙和喧嚣。气温比南方低了好几度。我们直接打车赶去了医院。

送别

病房在医院的最后面，没有拥挤和吵闹。病房大楼入口前面就是太平间，有家属哭哭啼啼地刚送走了他们的亲人。

婆婆见了我们，热情地打了招呼，见到两个小家伙分外开心。小舅和姑姑也在。公公瘦了一整圈，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生气，病痛已经把他折磨地像是换了一个人。

从第一次见我公公，就觉得他特别像个单纯的孩子，总是乐呵乐呵，一副什么都不计较的样子。尤其喜欢孩子，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玩起玩具来比孩子更投入。就是记忆里这么阳光和健康的人，突然就骨瘦嶙峋地躺在病床上，见到好几月没有见的孩子们，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就继续无奈地对抗着病痛。

孩子们也知道，爷爷是生病了，似乎还很重的样子。

他们会问我，妈妈，爷爷还会好吗？

我说爷爷最喜欢你们了，你们每天来看一次爷爷，爷爷就会好一点。

因为是传染病房，没多久我就被劝说着，带着孩子们离开。老公留下陪护，让婆婆喘口气。

因为家里没人，离医院又远，我们直接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结婚这么多年，每次回来都是住乡下的小院，甚至从来都没有进城看过。医院就在市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每天早上，吃完早饭，我就会带着孩子们去医院探望。从一开始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到每天好一点，每天精神一点，就好像变魔术一样，孩子们把公公的生机又带回给了他。

第一天只是勉强笑了一下。

第二天笑了很久，想说话但因为不能喝水，嗓子太干。

第三天的时候，到了孩子的探视时间，他已经能专注地看着孩子们，对他们笑。依旧不能进食，但是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以前曦曦来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叫爷爷抱，然后缠着爷爷去村上唯一一家小卖部买点零食或者是玩具。爷爷总是有求必应，从来也不凶他们，还愿意把各种工具送给他们当玩具。爷爷就像一个大玩伴，一个长不大的老顽童。

第四天，他已经能起来坐一会儿，问问孩子们话。

送别

最后一天不知不觉来临。因为请不了太久的假，我们得先回去等十一再回来。掰着手指头算算也就一个月多点的日子。

那天我们很早就到了医院，带着行李。老大因为想去买玩具，隐隐有些不耐烦。公公坐了起来，跟他们断断续续说着话。因为精神好，他一直在笑，虽然还有气无力，但是明显已经不再被疼痛一直困扰。

我跟孩子们是立法再三的，不许他们在病房乱摸乱碰，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陪爷爷说会儿话。

老公说指标好了很多，下个周就能问问医生是不是可以出院了。公公说没事，十一回家他就全好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怕赶不上火车，婆婆催着我们出发。

抱是肯定抱不动了，我对曦曦说，我们摸摸爷爷的手跟他再见好不好。曦曦愉快地应允了。

她小小的手，牵着公公长满老茧的大手，这一老一少通过手指的摩挲，传达着依恋。公公是笑的，可是分明又满满地不舍。他一遍又一遍摸着曦曦的手，不想放开。他和婆婆也许年轻时一直幻想着能有个自己的女儿，可是时代没能让他们如愿，于是这个孙女的到来让他们觉得一切遗憾都得到了弥补。曦曦的乖巧恰好地满足了他们所有的期许。

在亲友的催促下，我们还是出发了。公公目送着我们出了病房。婆婆一边叮嘱，一边强忍着泪水。走吧，十一就回来了。

也许少时离家太久，离开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短暂地回家，然后又是离别。

火车疾驰在轨道上的时候，我和老公说，看爸不舍得曦曦的样子，差点一冲动想留下来再住几天。要不是下周开学，真该多住几日。

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这一别，竟是这爷孙俩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