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微信圈有许多才气横溢的朋友，许多甚至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名实姓。平常日子，他们在微信上发布一些自己的消息。比如一位喜欢收藏古旧物品的，常常把自己的发现和思考用文字、照片展示出来，久而久之，让我增长了许多知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收藏旧物的朋友，弄到一堆民国三十七、八年四川都江电厂的财务报销凭证档案。对于一般人而言，这堆乱七八糟、大小不一、毫无头绪，写满各种数字和名字的纸张，真正的陈年旧账，还是别人的，兴许不想多看一眼。但是如果你有闲心，找到一个契入点，慢慢的就会改变你对这些废纸的认识，渐渐远去的一些事情会逐渐清晰起来。
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四月，一个春暧花开的早晨，地处四川灌县，现在改称都江堰市的一个古镇上，有一家火力发电厂。当时的全称叫四川省政府资源委员会都江电厂，该厂租用灌县农会的一块地皮到期了，还想继续租用。同时，灌县电气公司希望增加一些电量供应，两件事一起商讨，于是请来相关人员，第一位与会代表是县农会会长楊光第，然后是电气公司代表罗懋昭，县参议员刘雕初，县保安队总队长乐剑秋，新新闻社社长马秀峯等十二位相关人员，在友好的气氛中，会议取得圆满成功，于午前十二时在青年公堂达成共识。
会后，宾主双方共进午餐。吃了饭总是要买单报账，于是在财务室留下了这样一份清单。
泉海拾贝收藏
午餐，主菜十五道，素菜七个。这兴许就是成都平原一带饭馆在那个年代的代表菜谱，我把它全抄于后：红烧海参、红烧十景、红油鸡片、红烧石爬鱼、青蒸全鸡、青笋鸡、三鲜蚕豆、金钩冬笋、肚片、腰片、春芽炒蛋、火爆腰花、盐蒸肉、醋溜白菜、圆子汤、小菜七份、白饭十份。
菜品后有价格，红烧海参四万元一份。当时市面上的流行货币有银元、法币、金元券，这个馆子用法币结算。如果是金元券，币值大到天上去了。法币兑换成金元劵，每天几变，比如上午领到一百万元的金元券，可买十斤大米，等到中午，也许只能买到半斤大米。这一桌用法币支付的会议伙食，用今天的人民币计算，相当于四、五百元。
都江电厂建成于1947年，属于四川比较大的电厂，据说一段时间的供电量占了成都地区的三分之一强，有“都江一停电，成都黑一半”之说。
都江电厂主管业务的副厂长叫吴震寰，出生于四川荣县。荣县在清末民初属于乐山管辖。他的父亲吴玉章是晚清大才子赵熙的学生，后来成了我国杰出的教育家、首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与董必武、林伯渠、徐特立、谢觉哉尊称为革命圣地“延安五老”。
吴震寰跟随父亲去法国求学，学的是电气专业，毕业后又在法国德国边境从事水电建设。抗战时期回国主持设计了长寿县桃花溪电站。因为父亲是共产党员的关系，不受国民党重用，被边缘化。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才在都江电厂安了身，担任工程协理。这张二月八日的聚餐人数，吴震寰排名第一。
厂务会议第一人即为吴震寰
在担任都江电厂协理的时候，吴震寰已是疾病缠身，常常借钱去成都华西医院看病。工作生活上，象他父亲，两袖清风。幸好都江电𠂆财大气粗，善待吴协理工程师。网友收藏的都江电厂财务资料中，有一张借条：“兹借到都江电厂医药费银银元一百元，此据。且借（同意的意思）八、十（有名章，看不清，估计是电厂主要负责人）吴震寰具八、十。”借条写的干净洒脱，书法功底扎实。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1948年七月，都江电厂要把一箱电表从成都运到乐山五通桥的岷江电厂，一路上水路、旱路都走过。每到一地住宿，人下船，随行的电表也会跟着人下船。这就得出钱请搬运工，第一站到新津，因为涨大水，渡河费涨了，经长途电话请示，先请人把电表从船上搬下来，第二天早上又请人把电表搬上船；装运电表的船第二站到了乐山关庙乡码头，又重复头一天的工作，反正是电表随人走；第三天船到乐山，电表自然得随人进了乐山城里的客栈，然后电表改走旱路，从乐山迎春门渡口过横河到篦子街，这一箱电表每一次上下，都要付费请搬运工。从支付的费用看，每次都是几十万元到一百二十多万元（金元券）不等。
新津搬运费
乐山关庙搬运费
乐山迎春门码头搬运费
水清不养鱼。我以小人之心猜度，这其中会不会发生一些顺手揩油的事情？即便是现在，大凡在财大气粗单位呆过的人，喜欢书法的，买宣纸毛笔用公款报销；读书的，挂羊头卖狗肉，买自己喜欢的书换个名字报销。揩油的形式花样多，只有你想不到。
这一堆财务票据，除了让人对民国市场经济有最直观了解，同时也为我们打开垄断企业日常运营的一扇窗户。
文化方面，旧时的人连报销都用毛笔书写。那些或行书、或楷书、或隶书的食谱菜单，购买食材明细，从书法角度，无不深藏法度，随性自然中体现了书法最本真的艺术。即便是饭馆里的管事，主管工厂食堂的司务，单位里的财会人员，他们的文化底蕴，写出来的字，今天的许多书法家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前些年有一场在香港举行的书画杂项拍卖会，曾经担任过画家张大千家厨的师傅，把保存下来的张大千写给他的几张菜谱拿去拍卖，成交价达到人民币八百万元。
画家张大千不仅精于书画，对食物的认知也有高度，走南闯北，积累了一些独特的菜肴。比如六一丝，那是张大千请客中的保留节目。发端于日本东京，由东京“四川饭店”名厨陈健民为张大千首创，以绿豆芽、玉兰苞、金针菇、韭菜黄、芹白、香菜梗、火腿丝，六素一荤，红白搭配。
1981年，张大千在台北市外双溪“摩耶精舍”家中宴请张学良夫妇，一共十六个菜品，都是画家及夫人从材料采购到亲手烹饪，菜名讲究，色香味俱佳。这张由张大千亲手书写的菜单，被人以几百万元的价格收藏，成为书画收藏的趣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