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母亲

没想到，两年多在外求学的经历，使我失去初时的洒脱。

这夜里，已是我第六次与母亲道别，依稀记得第一次的急不可耐，第二次的步履匆匆，第三次的滂沱大雨，第四次的心事满怀，第五次的回首短望。

前几日看到的公益广告在心中久久发酵，广告是这样的：一位父亲拎着一桶土鸡蛋，走出大山深处到繁华的都市寻找做厨师的儿子，历经艰辛终相见，相见时儿子一句‘啷个不说一声就来了’，让父子之间的隔膜烟消云散，儿子成年以来第一次拥抱父亲。儿子眼角泛光，父亲老泪纵横，而后父子回家过年。

它是如此的单刀独入，是这样猛烈地刺入我貌似坚硬的心，如石砸进水，久久不能平静，涟漪持久绵长，一波一波，拍击着我的心，今夜里，我要用一个拥抱作别。

安静的夜，欢声笑语，月似吴钩云如锦。我走了，没有拥抱，堂堂男子汉，输的很彻底。没有对手，实在要找一个，那是我自己，是那颗想拥抱却又含蓄的心。

月光柔淡，自穹宇而下，洒在行道树上，落下斑驳的影子，疏影横斜；洒在狭窄的道路上，映出坑坑洼洼。

忽然间，起风了，树摇曳起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诘问——你可真不是个男子汉，真怯懦，你在害怕些什么呢。

而我似乎充耳不闻，只是脚步踏得更快，更浮，要奔跑，要逃避着什么。

在这时，路边一对母子引起我的注意。

小孩娇嗔的要抱抱，母亲伸出手臂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孩笑容天真无邪，母亲嘴角弯弯。

我停下越来越驰的脚步，立在那里，如被电击，呆呆地看着那对母子。脑海里浮现的是曾经在母亲温暖怀抱里的哭闹欢笑。

沙沙树叶声追了上来，迫问着我——小孩子轻而易举的事，在你看来却是比吃中药还难，一个拥抱，究竟有甚做不到。

我有所得，转身，回家，步下生风，却稳健。

很快，到楼下，敲门，进屋。

母亲反应很快，语气里满是疑惑的问着：“是不是东西忘拿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丢三落四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在母亲眼里，我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是需要她关心呵护的孩子。

我默然无言，抢上几步，抱注母亲，母亲显然被我这个行为所惊诧，她手足无措，只一个劲的说着好好好。

白色月光静悄悄的洒在屋外，如纱笼罩着，像是怕外界打扰到这一幕。

我看到母亲黑白相间的头发，没有光泽，如雪白发夹杂在黑发里。还记得往昔，母亲的头发乌黑透亮，垂下来便像黑幕般，遮掩注眼前的世界，不得不用小手拨开。

母亲嘟嚷着说了一句:“你长大了阿，以后可别这样了，让人看到多不好意思”可我觉知到那语言中是幸福的调子。

此时我便是用千万言，也难以言明心中那奔腾的感受，如打翻了的调料铺，爽甜苦辣咸，百味夹杂，一起涌上心来。

拥抱短暂，就要离去。

我看到月亮蒙上细纱，看到路灯下的那对母子，一大一小模糊的背影。

鼻子很酸，好似被放进泡菜坛子，眼眶已经很湿，眼泪就要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我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那沙沙的声音，又跟了上来，在耳边低语：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眼泪不代表你怯懦，正说明你有血有肉，有情有感，何必强忍情感，情感宜疏不宜堵，堵得越厉害，反弹起来也就越加猛烈。所以，哭吧，化情为泪。

当后面传来母亲那关切的低语，我终是抑制不住，泪水占据脸庞，一行一行，一滴一滴，涌泉一般不住地流淌。

事后我想，教人含蓄的中国文化，是不鼓励那样直接的感情表达的，那么又有多少国人在‘懂事’以后，与父母有这样的拥抱，大概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