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108年题记:小学、中学、上班,反思七五年哲学函授班的那件事,已经快24岁。]
还是上小学时,我就时常顺嘴溜出:“我觉得……”有一次在父亲面前说起这话,遭到训斥:你这孩子,动不动就“觉得”,你能觉到什么呀?
我眨巴几下眼,一笑过去了。可能是“我觉得”不好听?我没去多想,也不可能多想,以后不说得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觉得(看!又觉得了)父亲当年的训斥有些过分。任何客观事物都能被人的感官所感觉,当这种感觉在头脑中产生理性的飞跃,就有说出来的可能。于是,我感到、我觉得、我认为……是不可避免冲出嘴的。我虽然是个孩子,但五官俱全,头脑发达,对外界事物怎么能接触不到,感觉不着呢?
上中学时,懂得一些哲学原理,喜欢抠字眼,从书本知道:“ 认为”比“觉得”更高一筹。“觉得”语气还不肯定,而“认为”则是把实践的事物确定成具有强烈哲理的成熟思想。
啊!如果当年我感觉到什么的话,那一定是非常幼稚的。今天,我是青年人了,可以认为一番了。可是,就在我把“我觉得”换成“我认为”时,又遭到父亲的训斥。
那是“理论讨论会”极为时髦之时,我—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竟和父亲—受党教育二十多年的领导者坐在一起,探讨“反修防修理论”。青年人上来就东翻资料,西找报纸,为自己的“认为”找理论根据,象斗架的公鸡,争的面红耳赤。老头子们却直说没意思!
在分厂党委书记的干预下,“小青年”和“老头子”们分开各学各的。中午“放学”回家,带着争论的余兴,我又和父亲讲起来:“我认为:党内资产阶级……”没想到,父亲说:“你认为,你能认识什么真正的东西,就知道吵!能吵清吗?”
父亲面前不敢顶嘴,但马上觉得:老头有点“民主派”气味,他正好属于跨过鸭绿江的!
青年人最富有时代感。新的转机,使思想异常活跃。粉碎“四人帮”后上技校,一位旧友来信说:你不会想到,我思想变化可大了,现在不再关心理论,只有学好技术才能为四化做出贡献,过去理论工作上的混乱,有些理论工作者,真该负责任……
是啊!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过去那股探讨理论的热情劲没了。我想起马克思、恩格斯的一段话,找出《共产党宣言》:“为了拉拢人民,贵族们把无产阶级的乞食袋当做旗帜来挥舞。但是,每当人民跟着他们走的时候,都发现他们的臀部却带有旧的封建纹章,于是就哈哈大笑,一哄而散”。两位大师说的多么形象。而我们青年人虔诚而盲目的心从受骗的剧痛中苏醒,什么能抚平那深深的创痕呢?那无法治愈的隐痛,经常揪人心肝地发作,怎么“哈哈笑而散之”呢?
我不知向老友解释什么。有时,自己也愤愤地想:“如果我们党有一百个至二百个系统地而不是零碎地,实际而不是空洞地学会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同志……”也不会这样!
我翻看从前的日记,一件往事清晰地记起来:
七五年末,黑龙江大学哲学系在我们农场开设函授班。在一次面授中,一位清瘦脸形,带着眼镜的老师讲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问题。这位老师在讲台上,一字一句地讲解马克思《哥达纲领批判》中的一段话:“在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上,在迫使人们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是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时候—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他把那些关键字句重复强调着,还含蓄地结合社会中商品短缺,走后门之风盛行等谈了自己的“认为”。
这和当时的宣传简直格格不入,下面纷纷议论起来:“什么叫奴隶般地?”“什么叫谋生手段?”“人!还有没有共产主义觉悟?”“这老师讲的对吗?”还有人递条子说老师讲错了……
现在,我又细细地读起这段话,不断回味:感觉是有的,但客观存在的是什么事物呢?这些事物反映到人的主观上又存在多少偏颇呢?在那荒谬披上真理的外衣,充斥市面,康生、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这帮“理论家”制造理论混乱,以把臀部的封建纹章掩盖的更加严密。而真正的理论工作者,他们能像这位老师这样,有一个讲台,陈述自己的见解吗?而真正讲出来,又与习惯势力发生多大的抵触。那个年代是扼杀个人“认为”的时代!
不久,旧友来信说:他已被培训为副政治指导员,……我忽然觉得有很多话要说。经过十年动乱,我们这一代失去了天真的盲从和狂热,却不会失掉革命的理想和信念。甜酸苦辣都感觉到了,还是自己去品尝味道吧!此时,“我觉得”没必要对他发表一番“我认为”了,我只在信纸上写下:我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一九八零年十二月二十日晚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