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人到中年万事休”,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其中包含着的人生遭际,实在是令人难以面对。只有那些在人生的大海上航行过后的船舶,才能够体会到暴风雨袭击之后的狼狈。虽然说“不经历一番风雨,又怎能见彩虹”,可是如果长期经受风吹雨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留下来和你一同承受,陪伴你度过乌云盖顶时候的茫然?
道路漫漫,岁月悠长,“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李世民《赋萧瑀》),没有谁能够随便以心相交。时光是最好的检测药剂,可以帮助你分辨出来哪个人才是你最长情的陪护。
《赠卢纶》
【唐】李益
世故中年别,余生此会同。
却将悲与病,独对朗陵翁。
李益(748-827?),字君虞,陇西姑臧(今甘肃武威)人。大历四年中进士,仅授卑微小官,于是辞而不就,游历燕赵之间,在藩镇任幕僚达十八年之久。由于长期南征北战,对于边塞军旅生活非常熟悉,写下不少描写边塞景色、讴歌边关战士的诗歌。其诗吸取乐府民歌特点,节奏和谐,言辞优美,豪放明快,成为中唐边塞诗派的代表性诗人。
诗题《赠卢纶》,《全唐诗》作《赠内兄卢纶》。卢纶是李益的妻兄,两个人关系比较亲密,既是大历十才子,又是亲戚。“大历十才子”这个诗人群体,比较有趣,里面许多人不仅是诗友,而且彼此之间又是亲戚,比如司空曙和卢纶是表兄弟,李益和卢纶是郎舅关系。
对于这首诗,卢纶也有一首《酬李益端公夜宴见赠》相和:“戚戚一西东,十年今始同。可怜歌酒夜,相对两衰翁。”当时李益在邠宁幕府,贞元八年前后出使河中,与卢纶相会,并作诗相赠。这两首诗对照欣赏,就会发现其中都充满了生别离之苦楚,以及对于生命惨状的详细描述,使人感叹于时光的无情与恐怖。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其实面对生命的逐渐衰老,那种等待死亡降临的过程,才会更加过于迫人无奈而又令人惶恐。
“世故中年别,余生此会同”。此处世故,不是讲的人生圆滑,而是指社会动乱之象。建中四年(783年),李益授侍御史,当时卢纶任昭应县令。同年十月,泾原镇士卒兵变,攻陷长安。唐德宗仓皇出逃至奉天(今陕西乾县),并被乱军包围一月有余,朝廷威严扫地,史称“朱泚之乱”。当时李益和卢纶仓皇逃窜,各奔东西。李益时年三十六岁,正处中年,所以才在诗中言“中年别”。
诗人在首句之中感喟当年的分别之愁苦,在次句里叙述多年之后相会之欢愉,分别对人生的两幅场景进行了细腻地描绘,从而向人展现出世事的乖逆和无常。曾经历过的那些风风雨雨,都在这看似浅显的两个句子里给予表露无遗。这种情绪的传递,似乎闲淡,却分外沉重。在好象四两拨千斤的巧妙之中,却能让我们发现命运反复的奇诡,有一种难以把握之感,顿时浮上心头,挥之不去。
“却将悲与病,独对朗陵翁”。朗陵翁,此处代指卢纶。典出傅咸《赠何劭王济诗序》:“朗陵公何敬祖(即何劭),咸之从内兄也。”后遂以朗陵翁指代内兄。卢纶比李益要大将近十岁,两人在贞元八年时候,再次相逢,都已经年岁不饶人。古人因为各种因由,似乎不经时光催人老,在各自的四五十岁时候,就经常自号老年衰翁。
前面由分别而相聚,这一切本算是人生一大喜事,可惜的是“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眨眼之间,两鬓斑白人已老。回忆往事,前尘往事成云烟;谈论现在,悲苦疾病多缠绕。悲莫悲兮生别离,然而比别离更加悲惨万分的,当是两人再次相逢的时候,却早已“白发千茎雪”,唯剩“丹心一寸灰”(杜甫《郑附马池台喜遇郑广文同饮》)。
久别重逢本来是非常喜悦的事情,可是面对两个老年人的“余生此会同”,却又是一个极其残酷的场面,简直有些使人不忍目睹。本诗由散而聚,“尽抑扬起伏之态,极回旋顿挫之致”,在短短二十字内,无铺排,乏渲染,却把生命余晖之凄惨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诗贵真诚,此诗的珍贵之处便在于此,实在值得我们仔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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