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坐在阳台的茶桌边,沏一壶最爱的茉莉花茶,啜饮杯中明亮金黄的茶汤,唇齿间浓郁的芬芳让人像置身于初夏的茉莉花园,不自觉的深呼吸,心情变得明媚舒朗。而这样的时刻总会想起与父亲对坐桌前,共饮一壶茉莉花茶的那些傍晚。
父亲从不饮酒、却颇爱茶,但只喝茉莉花茶,一生都是如此。小时候有限的认知里,以为所谓的“茶”,就是专指这种茉莉花茶。大一点后看电影里主人招待来客总是很有风度的问:你是要红茶、绿茶、还是花茶?才知道茶的种类很多,讲究也很多。曾好奇的问父亲为何家里只有茉莉花茶,回答是:茉莉花茶是咱北方人的茶,像红茶、绿茶、乌龙茶,是南方人才爱喝的。
父亲的茉莉花茶那时候胜芳镇内没几家茶店,茶的品种也极其有限。家里的柴米油盐都是母亲张罗,但茶却是父亲亲自挑选。他爱去北桥边上的一家茶店买茶,说那里经销的是“正兴德”的茉莉花茶。他说“正兴德”的花茶是花引茶香、花增茶味,但又闻得花香不见花,是花茶中的上品。生活十分简朴的父亲,在茶上还是有一点讲究的。
70年代末,镇里人还很兴串门儿,晚饭后家里总是坐着一群人,有邻居、有父母亲学校的同事、还有学生家长。物质匮乏的年代,父亲只用茉莉花茶待客,乡间的人不讲究品茶,端起茶杯大口的喝,一群人坐在桌前聊的很投入,茶也喝的很通透。父亲话不多,只是不断的帮客人续着茶水,淳朴温热的花茶香里浸透着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浓厚香醇。
父亲的茉莉花茶袓母也爱茶,自然还是这种茉莉花茶,早上起来就酽酽的沏上,一喝就是一整天。我很是盼望祖母来和我们同住的日子,原因之一是能跟着喝上更香、更有味儿的茶。等到晚上,一家人陪坐在祖母身边,父亲总是从另外一个铁皮小罐里倒出一小把茶叶,沏上一壶。我凑到跟前听大人们说话,也一杯杯的喝着这香香的茶,觉得浑身都舒畅自在。
后来一家人在镇上的第一小学住过一段时间,晚饭后,全校的师生早已散尽,校园里静的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响。父亲照例把饭桌擦拭干净,搬到院中,沏上一壶茉莉花茶,一家人围坐其间。在清新鲜活的茶香中,在月色与灯光的辉映下,原本寡言的父亲也会很有兴致的给我们讲讲历史故事,也许是茶香和月下的宁静,让父亲平淡的讲述变得很是娓娓动听。
父亲的茉莉花茶母亲去世后,哥嫂有一段时间很忙常不在家,晚饭后的时光总是我陪父亲度过。在我收拾碗筷的时候,父亲就早早的把茶壶、茶杯洗好,只等我也坐到了沙发上,才把茶沏上,热水倾注到茶壶里的瞬间,满室清香。父女俩就这样闲坐、喝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有时聊到以前学校里的人和事,父亲会说的多一点,谈到他的同事、学生、老朋友,我眼前总是浮现出当年一群人来家里喝茶聊天的场景。
近些年镇上饮茶之风很盛,新开了大大小小不少的茶庄,经销的茶叶更是五花八门,品类之多,让人目不暇接。家里堆着亲戚朋友送的各色红茶、绿茶,我劝父亲试着尝尝,父亲喝过一次后,就全送了人。他还是每天喝着他的茉莉花茶,说喝了一辈子,别的喝着都不对味儿。
父亲的茉莉花茶近来讲究喝茶的人,对茉莉花茶很是鄙夷,认为它香的太直接、太热烈、花香扰了茶的本色和原汁原味。我也跟风似的喝了两年的普洱、龙井、大红袍,但喝到最后,竟和父亲一样,依旧把茉莉花茶当成日常的口粮茶。
如今很难在喝茶的人群里找到几个喝茉莉花茶的人了,仿佛喝这种茶是很低端、没有品味的一种表现。我以为当今世人的不屑,背后一定有商业的原因,也许并非茉莉花茶本身的问题,而是因为它太为北方大众所熟识,无法炒出离谱的天价。偶然遇到一个和我一样爱茉莉花茶的人,就忽然觉得很亲近、很温暖,觉得对方一定也有和我一样的父亲或祖母。
前几年父亲很突然的离开了我们,头天晚上,父女俩还坐在茶几前喝着他一生钟爱的茉莉花茶,第二天上午人去楼空,只留下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一壶残茶。
父亲的茉莉花茶茉莉花茶,春天的茶、夏天的花,凝结成生命中最值得怀恋的过往。常在忙碌了一天后的傍晚,坐在茶桌前,为自己沏上一壶茉莉花茶,袅袅升腾的茶香里蕴含的是家的滋味和永不消散的父亲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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