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回忆起小时候看到的一幕，五叔要结婚，三奶忙着为他赶制一件羊皮大衣，那时哪有钱买现成的？最多买一块新的军绿色大布，仅此这就用掉了全家所有人的布票，这意味着全家老小除了五叔，新年都不能穿新衣了。大衣的毛皮里子，是三奶从一件更旧的大衣上拆下来的，大大小小几十块儿，有巴掌大小的，有鞋底大小的，三奶笑着说，“这一块儿还没个脚跟儿大”，有三角形的，有长条形的，还有一边圆一边方，说不出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三奶在中午的阳光下，一会儿用棍子捶打，一会儿用双手揉搓，我也在一边帮忙，阵阵灰尘顺着阳光向上弥漫，一阵折腾之后，原本黑不拉几的羊毛竟然白了许多，我拿起一块儿来在脸上轻轻地蹭着，苏苏痒痒的。。。
第二天中午去她家时，还是在那片阳光下，三奶正挥着一根连了白线的大针，将这些碎皮一块一块地缝缀起来，末了跟三爷说，不够呀，还少一个袖子。。。三奶去屋里寻找一阵子后回来，将身上穿的一个皮坎肩儿脱了下来说，干脆把这个也撕了吧，几十年了，皮子倒枪火得很呢。反复比划了一阵子，三奶满脸忧愁地又说，还是不够哇，缺个袖子头，总不能用棉花补上吧。。。正在忙着给五叔打婚床的三爷直起腰来，将戴着的火车头帽子取下来说，“山子，给你奶拿过去拆了，前脸儿那一年灯爎糊了，两边耳朵儿可是一大块儿好皮子呢。。。”三奶笑着说，“这回可够了，扣子也不用再找了，有一个还是黄铜哩呢。。。”
不防备五叔突然冲了过来，一脚将三奶跟前的针线簸箩踢翻，又来撕扯三奶手中的皮袄里子，他两眼瞪得溜圆，想要吃人似的，嘴里咆哮道：“叫你们买新的呢，都弄些破烂货。。。”三奶一脸愤怒、惊恐，厉声呵斥：“给我！给我！不听话哩。。。”五叔仍不放手，双方撕扯起来。我先是一愣，吓了一跳，猛然扑上去，一口咬住五叔的手臂，他慌忙后退挣脱了，说了几句吓唬人的厉害话之后走开了。三奶扯起衣袖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又去捡拾滚了一地的线团儿、剪刀。。。我看见三爷同样低头擦了两把眼泪，之后继续在那里忙着敲敲打打。。。
几天之后，娶我五婶儿，大早上抹黑儿就行动，我也跟在接亲的队伍中，五叔身上穿着那件崭新的军绿色大衣，正面一溜比拇指肚还大的铜扣子，分外神气，偶然有灯光扫过，金光耀眼。。。这些扣子是三奶跑了几家亲戚才找到的，我妈从旧衣服上拆下了一颗，我大婶家一颗，我二爷家一颗，还差两颗，听说三爷卖了一兜儿鸡蛋，又跑了两个供销社才买到。在那个年代，黄铜可是个稀罕物，不仅难买，还金贵着呢。。。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我的孩子比当年的我还要大些儿，而三爷三奶已经故去多年。前年回乡探亲，在五叔的家里，我又看到了那件羊皮大衣，完全没有了当年记忆里的簇新鲜亮，岁月的风雨将它洗成了暗灰色，还打着几处补丁，铜扣子也少去了多半，剩下的那两颗被磨得明光锃亮，象是岁月深处熠熠生辉的眼睛。。。掀开一角，原本厚厚的毛皮里子，也稀稀疏疏的，有的地方甚至成片脱落。。。背面密密麻麻的针脚儿仍然粗壮、结实，与皮子深深地融合在了一起。。。当年缝缀时，每一针三奶都用尽了力气。。。久久摩挲着这件大衣，思潮翻滚，不知旁边的五叔是不是还记得，我狠狠地咬他的那一口？五婶说，这件大衣还是我和你叔结婚时买的，破得不行了，就说要扔了呢。。。
去年暑假我留在深圳忙活生计，太太李子独自带着儿子木木回老家看望亲人，两个月回来后，感觉孩子沾染上了许多坏习气，比如早上拖拖拉拉不愿起床，总找借口逃避和我们一起爬山晨练，说话时目无尊长。。。李子袒护道“十五六的男孩子不都这样嘛，比他二姨家的涛涛还强些儿呢。。。”我十分反感她说这样的话，“你就掼吧，慈母养逆子，将来弄到弑君杀父的地步，你就等着哭吧！！！”
又一个早晨吃饭时，李子千呼万唤的，还不见儿子出来，李子说，我们先吃吧，让他一个人在家睡着。。。我坚持要等他一起用餐，两人一边哀声叹气，一边相互埋怨。。。木木终于坐到了饭桌前，两只筷子在盘子里胡乱拨拉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一点也不好吃，菜没一点味道，不知道多放点盐吗？真是的。。。”又乜斜着眼睛瞟我们一下，把碗蹲得山响。李子起身去拿调料盒。我再也忍耐不住，一个大嘴巴子搧了上去说，“我要是不打你我这个爹就白当了！！！”接下来，碗筷儿乒乒乓乓落了一地，二人扭打在一起，李子也慌忙上来撕扯拉拽，原本一个平静的早晨弄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平静下来，我们三人坐在一起，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我说：“子不教父之过，你有毛病我视而不见，那时姑息养奸！养痈贻患的结果是害人害己！”李子也说：“不管好吃不好吃，也是父母给你做的，你觉得不好吃，你可以早些起来给爹娘做顿饭。。”这件事情虽然处理得粗暴，但我不后悔，在这些事关道德、人品的大是大非面前，我一定要旗帜鲜明地表明我们做父母的立场！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这样一种人，在外面时他是一个谦谦君子，待人温和而克制，如果你到他家里去做客，他会热情地为你端茶倒水，表现得礼貌而大方，可是他对待自己的亲人尤其是父母，却是另外一幅冷酷而刻薄的态度，他像一个变色龙，随时切换他的两张面孔。。。这让我想起另一个故事，一个小女孩因为和父母赌气而离家出走，在街上流浪了一天之后，又冷又饿，躲在街边的灯光下瑟瑟发抖，旁边一个开饭馆的大爷见她可怜，就给她盛了一碗面汤，小女孩一口气喝完之后，感激涕零，声称长大之后定当涌泉相报！大爷了解完情况后，劝小女孩尽快回家，因为他的爹娘是爱她的，此刻一定万分着急，她却不肯答应。她说她恨她的父母，她要报复她的父母，她要让她的父母因找不到她而痛苦！大爷失望地说，我这一碗面汤给你白喝了，你已经十三岁了，你的爹娘要给你吃多少饭，才能长到今天这么高？你却不感恩，我还能指望一碗面汤能换取你的回报吗？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费解的悖论，有的人在家里面不孝敬父母，给父母的赡养费都要通过法院去强制执行，可是在外面却他表现得大方阔气，特别是在酒场儿上，跟人称兄道弟，似乎十分义气！我一万分地怀疑，这很可能是他小时候对父母无理刁难时，父母糊涂手软，欠缺他一个大嘴巴子，而埋下的祸患！这里有一个诀窍，如果你要结交一个朋友，一定要首先观察一下，看他是否孝顺父母，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趁早远离他，能多远就都远！一个连他的爹娘都不能让他感恩的人，你能让他感恩吗？绝无半点可能！因为在很小的时候，他已经被他的父母给宠坏了，他欠的债在根子里，在地基下，这样的人除了自我毁灭，无人能够改变得了他！
我原来有一个邻居，一个贵州乡下来的老太太，儿子是个典型的凤凰男，从山沟沟里考上了大学，之后在大城市里成家立业，她自然也过来和儿子一起生活，不知不觉地就承担起了一切家务，当起了不能辞职的免费保姆！早上去超市买菜，常常拉着我太太哭诉，“活得憋屈呀，没一点儿地位，稍不注意就受到儿子媳妇的训斥，就连孙子也拿腔作势的一副小主人的样子。。。”不可否认，老太太身上一定有着农民不可克服的毛病和习惯，比如上完厕所不洗手，比如洗衣不分类，比如东西随意乱放。。。他们由于自身的局限性，他们认识不到，甚至拒绝接受这些文明习惯。但是年轻人身上却有着更大更致命的毛病，他们通常会窝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头也不抬地数落自己的父母：“妈，拖地时要把水拧干，把水拧干，知道吗？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记得住？？”或者是在饭桌上，跟自己的同事抱怨，“这次老家祖宅拆迁，分了两套房子，我爹给了我哥一百平米的，给了我80平米的，凭什么呀？我不是亲生的呀？老了他就住在老大家别回来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最可拍的付出，你不仅付出了辛劳，还付出了尊严！“碗米养恩，斗米养仇”，这句话用在儿女教育上再适合不过。在你养育他，给予他的时候，如果不能同时晓之以基本的道理和大义，那实在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同时我觉得，养育儿女应该是动物的本能，并非人类独有的高尚行为，我们不能抱着养儿防老的心态，“羊有跪乳，鸦有反哺”很大程度上是人们的牵强附会，更可能只是一种美好愿望！我那个邻居老太太，如果她回到农村老家生活，即使一个人孤独些，也能活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还有那个哥们儿的父亲，他应该把两套拆迁房都握在自己的手里，为什么把自己的养老资本，都分给他们呢？得到的不是感恩，反而是强盗逻辑里“分赃不均的怨恨”！
我总觉得，对于孩子我们不能过分可以地要求他什么，不要把我们的意志强加到他的身上，不要恨铁不成钢，一切尽量顺其自然吧，将门不一定生虎子，若是能善良本分，养个犬子也不错；同时更不能滑到另一个极端，不要娇惯纵容，不要过分溺爱，特别是事关人品道德的行为，一定要给他划定一个明确的底线，要让他知道高压电线一定不能触碰，如果他执意超越雷池，那就让他试一试，让他自己给自己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同时我们也不要太依靠他，不要把自己的养老问题勉强推到他的身上，我们自己的问题要早做打算，在当今的时代，一辈子的时间，难道还不够我们积攒自己的养老储备吗？这也意味着，我们不要替儿女承担太多的责任，早些让他们自己扛起自己的担子，或许更有利于他们的成长！
（班门弄斧难免谬误，欢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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