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之君怀婉心（十九）
颐和园依山傍水，景色秀丽，比紫禁城惬意太多了，每天从勤政殿处理完政务，皇上都会来宜芙馆，跟婉贞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宁静，不用面对那些表里不一的大臣，也不必烦恼皇额娘的强势干政，在这里，他只是他自己，爱新觉罗载淳，婉贞的夫君。
盛夏的中午，蝉鸣都不十分精神，宜芙馆内，瓷瓮中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气，融入四肢百骸，一阵舒爽。婉贞看着榻上小眠的男子，心下一片柔软，情不自禁抚上他的脸颊，轻轻顺着他俊朗的轮廓五官，他们的初遇仿佛还在昨天，他是玉树临风的俊朗少年，她是一脸窘迫落荒而逃的小女子。转瞬间，他成了大清国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而她也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是他唯一的皇后，他却不是她自己的皇上！
婉贞轻轻闭上眼睛，回忆起那个落霞满天的傍晚，整个万寿山都笼罩在斑斓的霞光之中，昆明湖也镀上一层金辉，婉贞拿着刚刚做好的藕粉莲叶蒸糕去往益寿堂。最近暑热，西太后胃口不佳，吃东西都是恹恹的，这藕粉糕清甜爽口，很是开胃，她用了半天时间才做好，来不及歇一歇就直奔益寿堂。
落日的余晖穿过湖面斜斜地映过来，益寿堂外芭蕉冉冉，碧绿的叶子遮住殿外面的风景，
“皇额娘！”
婉贞顿住脚步，这是皇上的声音，从芭蕉掩映的院里传来，婉贞驻足细听，微微皱眉，因为这声音不如以往低沉悦耳，似是充斥着不满和隐忍的……愤怒。
“皇帝！你要清楚，你是大清国的皇帝，行事怎可任意妄为凭自己好恶！”
“皇帝？呵呵！皇额娘，我真的还是大清的皇帝吗？”
皇上的声音缥缈的有些不真实，但却字字都打在婉贞的心上，有些闷闷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西太后的声音明显不悦，眼神晦暗地盯着皇帝，皇帝也同样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有疑惑，不解，悲痛和……是怨愤吗？自己的儿子竟然用这样陌生的目光盯着他的母亲！一瞬间，西太后的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良久，她叹了口气，微眯双眼，软下声来，
“你是我儿子，我做的一切当然是为了你好，你长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决断，你中意皇后额娘知道，可后宫一枝独秀怎抵得过百花盛开赏心悦目？慧妃伶俐可人，受了委屈从来不说，皇帝也要多眷顾她才是，皇后身为嫡妻，理应对后宫庶妃多加照拂，也应时刻劝谏皇上雨露均沾，怎可一味独享圣宠？”
“皇额娘，皇后她……”
“你不要再为她辩解了，身为皇帝总是儿女情长成何体统！皇后毕竟年少，要学的规矩还有很多……”
“皇额娘……”
“皇帝！”
西太后的声音染上一层薄怒，脸色阴沉的可怕，皇上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嘴里再也说不出，动了动嘴唇，最终目光悲愤地垂了下去，
“儿子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西太后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手不由自主狠狠攥成拳头，精美的护甲划过桌面留下道道划痕，发出刺耳的声响，宫人垂手侍立敛声屏气，生怕再触怒了太后性命不保。
早在皇帝出去那一刻，婉贞已拉着青黛旋入厚重的芭蕉叶里，直到脚步声走远听不见，婉贞捂着嘴出来，脸上濡湿一片。青黛忙为她擦泪，心下无比难过。
“主子……”
婉贞自己又擦了擦脸，吐一口气，脸上强撑出一抹得体的笑，可是眼里却盛满里浓浓的悲伤。
“皇后娘娘？”
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婉贞回头，荣寿公主踏着落日的霞光缓步走来。
“皇后娘娘吉祥！”
“公主免礼！”
“娘娘是来益寿堂的吗？怎么不进去？”
荣寿看了眼青黛捧着的食盒，又看向皇后，刚才过来的路上碰着皇上面色不郁匆匆而去，甚至都没来得及打个招呼，她还很纳闷，现在看着皇后有些发红的眼睛，莫非是两人闹别扭了不成？一想又不可能，虽然她进宫日子不长，但帝后二人感情深厚她是看得出来的，而且皇后又是如此温柔宽厚之人，从来不摆架子，她也甚是喜欢，莫非……荣寿瞥了一眼益寿堂……
“听闻皇额娘胃口不好，我做了些清爽的点心送来给皇额娘，公主是来请安的吗？”
皇上跟荣寿公主感情很好，所以婉贞也很愿意跟她亲近，接触之后婉贞发现公主虽然备受宠爱却没有一丝骄矜之气，为人刚直正派，很受宫人敬服，也不由得喜欢她，而且从心里是真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大姑子，在她面前从不摆皇后架子，也不自称“本宫”，其实婉贞心里对那个称呼也是毫不在意的。
荣寿公主笑了笑，
“那我陪皇后进去吧！”
婉贞点头，两人绕过芭蕉一起进了益寿堂。
透过敞开的窗子，李莲英看到相携进来的两人，赶紧提醒了西太后一声，自己则奔至殿门口，恭敬地打了个千，跟众宫人一起给二人请安，起身满脸堆笑地将二人迎至殿内。
西太后斜在榻上，正拨弄着手上的祖母绿戒指，看二人进来，目光略过皇后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又转向荣寿，笑呵呵地说，
“今儿个怎么这么巧，你们两个一起来了？”
二人福了福身，荣寿微笑地托着婉贞的胳膊，
“荣寿想着太后就过来请安，没想到跟皇后想到一块去了，在殿外碰到，见皇后捧着食盒，隔着食盒荣寿闻到一股清香之气，这下就更巴巴地跟着皇后进来了，厚着脸皮来蹭太后的光啊！”
“原来请安是假，蹭东西吃是真，亏我刚才还跟皇帝说他大堂姐成熟稳重要他多向你学习，转眼就成了个猴，我倒要看看皇后做了什么好点心，让你巴巴地这么惦记！”
西太后面带微笑，她向来疼爱荣寿，又怜她年少守寡，今日看她这么好兴致又少见地露出如此俏皮的模样，刚才的郁闷之气也消散了好多，对皇后的冷脸也消了不少，招呼皇后将食盒呈上来。
婉贞心下感动，荣寿公主向来稳重不苟言笑，今日这般都是为了她，抬头冲荣寿微微一笑，回身将青黛手中的食盒拿过来恭敬地送到李莲英手上。
“皇额娘，臣妾听闻您胃口不佳，所以做了些清爽的开胃点心，您尝尝看。”
说着将食盒打开，一股清新甜爽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精致的蓝花瓷盘上整齐排列着婴儿手掌大的甜糕，淡青的纹路，看着就清爽可口。李莲英忙用小碟子盛了一块呈给西太后，西太后尝了一口，确实十分香甜，唇齿留香，忙招呼荣寿，
“确实不错，你也过来尝一尝，眼巴巴在那看着，怪可怜见儿的！”
“谢太后！”
荣寿接过一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也连连称赞。这么一说一笑，西太后用下大半盘点心，这可乐坏了李莲英众人，一到夏天，西太后食欲不振可愁坏了他们，御膳房每每战战兢兢送来膳食吃不过两口就撤下去了，没想到皇后娘娘的点心入了太后的眼。
用完点心，二人又陪西太后说了一会话，有荣寿在，加之皇后做的点心确实很对她的心思，倒也没在给婉贞没脸，只是二人要跪安离去时，西太后似笑非笑看了婉贞一眼，
“皇帝亲政不久，前朝就够他忙了，后宫的事就不要再让他烦心了，皇后调度后宫多多费心，早点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婉贞心里一紧，点头领命而去。
从益寿堂出来，天已经微微擦黑，整个颐和园渐渐隐入黑暗，荣寿公主望着不远处的昆明湖，
“世人都羡慕皇家的泼天富贵和滔天权势，却不知他们所拥有的正是皇家永远无法企及的……”
婉贞偏过头看着荣寿，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远方，眼神忽明忽暗，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她倾诉着什么，可是等了半天，就在婉贞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荣寿回过头来看着她，
“因为无法企及，所以弥足珍贵，但是珍贵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这份感情珍贵又不易，可是身份的不同寻常注定了应承担的责任，既然已知君心似我心，又何必纠结于朝暮？”
婉贞心里一震，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母仪天下，她有着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身份，也有了来之不易的帝王之爱，她拥有的已经很多很多了，还在奢求什么呢？皇上如此护她周全，她怎能为皇上惹来非议？
荣寿看着婉贞的神色变化，知道她是听了进去，便微微福身，
“今天荣寿话多了，有冒犯之处还请皇后见谅，天色已晚，皇后还是早些回宫去吧！荣寿告退！”
婉贞扶起荣寿，目送她离去。
眼前的男子还在沉睡，婉贞看着他的面庞似是看不够一样，嘴里喃喃自语，
“既是已知君心似我心，又何必纠结于朝暮……”
蝉鸣声渐渐远去，自己的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婉贞只觉得眼皮很重很重，最终还是慢慢闭上眼睛，沉睡过去。她的手滑下去的瞬间，对面的男子睁开眼睛，这双眼睛哪里是睡醒朦胧的样子，一双眸子清冷明亮，只是看着身边的女子无限温柔。
“贞儿，我定会护你周全……”
手抚上婉贞柔顺的头发，那只孔雀点翠簪子闪耀着柔和的光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