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一个小本子,很普通,于我却是珍宝。每当夜深人静时,我都会偷偷翻读,仿佛这样子,就可以看到父亲,重温一些与父亲有关的往事。
这个小本子,除了记载一些日常琐事,就是记了很多父亲手写的“药方”。药方中有“茵陈”、“当归”,“木香”等,也有一些“炒米汤”、“黄酒”、“葱白”等寻常家用做药的方子。
在儿时,总觉得父亲是最懂药理。有一年冬天,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家里的铁门被敲得“咣咣”响。原来有一个乡亲的儿子得了蛇盘疮,那个时候,村里没有村医,医院又太远,大多采取些民间“土方法”。乡亲说:“就担心这东西盘一圈”,他说的时候神色很是慌张。父亲却颇为镇定,开始起身研墨,墨色渐次浓郁起来,再拿着蜡烛照向患处,用一大狼毫在腰间多处圈画,涂抹,诸此忙碌数日,病竟神奇般好了。
“墨”对于父亲来说,就是一剂药。除此,父亲的本上还记了一味催乳的药。
春天,儿时的后院长出大片的藤蔓。有一次,我因为贪玩,用手抠了泥墙,去拔,拔出了很多球状的根,鼓鼓的,我扯下来捧给父亲看。父亲不但没有责骂我,反而蹲下身子,耐心地对我说:“不要拔了,它是一味药,是催乳的药,如果有坐月子的妇女,奶水不够,就全仰仗着它来下奶呢!”父亲说完,轻轻摸着我的头。
除此之外,还有黄泥鳅,我就看过父亲吞服过。一桶的小泥鳅,在小水桶里晃晃荡荡,父亲看到了几条黄色的,捞于掌心,鱼还在晃神儿的功夫,就滑入了父亲的肚中。父亲说:“黄泥鳅治病”。
长大后也和母亲聊起这事,母亲说:“都是有病乱投医,没法子。”是啊,没法子。很多时候,都是生活的一种压迫。儿时,父母都是铁打的,从不生病,即使生病了也好像总能有法子。
印象里,还有一年秋天,父亲的腿肿得很厉害。我们放学后,父亲强撑着身体,指挥我和姐姐去拔一种叫“甜星星”的植物。我们按照父亲的话,从根部用劲儿拔,再抖掉根部的泥土,用两大盆水洗净,把它们切成小段,送入水中,不断加火,直到把锅中的水熬成一碗的量,才停下来。
父亲看着我们,一边揉着肿胀的腿,一边说:“植物都有灵气,别小看它们,它们能治大病!”
那时我们都太小,并不能体会父亲无法言说的苦衷。总以为,父亲的药是最神奇的,只要喝下,父亲的病就会好起来的。也有人劝父亲,去医院瞧瞧吧,父亲总是摇摇头说,算了。父亲从来没有去过医院,只去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回来。
长大后,我们也懂了些寻医问药的道理,才知道,父亲的“药方”有的太过浅显,有的甚至是毫无根据,可父亲却一直坚持着,就更加明白,父亲哪里是懂药啊,他是因为有我们在,实在是病不起啊!
如今,每年我也会去看中医,熬几回中药,调理身体。看着医生开出的方子,我多想对父亲说:“看,这是野荞麦,国家二级野生中草药,还有这是藤梨根,吴茱萸……”可是,父亲却再也看不到了。
父亲离开我已经有二十几年了,夜色下,翻开父亲留下的日记本,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眼眸渐渐湿润。那些父亲亲手写上去的“药方”,饱含了父亲多少爱啊!这爱如涓涓细流汇成了汪洋的江河,让我们无法报答,也再也没有机会去报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