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冷风刺骨,大周国皇宫中处处灯火通明。
金梧殿内金碧辉煌,安魂香的烟灰疲倦的叠着,终于在一声怒吼中轰然倒塌。
“我不嫁!”周倾语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把手边一盒夜明珠摔在地上,合婚的庚帖撕得粉碎。
“凭什么要我嫁给吕子轩,我生来,难道就只是父皇巩固皇位的工具吗?他要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当我是什么!”泪珠挂满了鹅蛋般的脸蛋,明眸中泛起阵阵涟漪。
周倾语这样的才貌身份,居然要下给区区将军之子,这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去。更何况她早已经有了心尖尖上的人,只可惜与那人隔着两国的国界,远在战国的战瑾瑜不会来解救她。
“胡闹,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怪朕太平时太宠你!”周国皇帝停住脚步,看着满地狼藉长叹一声,对着瑟缩在地上的宫人道:“都给我下去,让公主一个人好好在房间里反省一下。谁都不许管她!”
“父皇!女儿一生只愿意嫁给战瑾瑜一人,我爱的只有他。”周倾语跪倒在皇帝面前,倔强地挺直了身子。
皇帝抹去眼底的不忍和关怀,看着跪在自己脚下身形瘦弱的女儿,心头一颤,沉声道:“你年纪轻轻懂什么是爱,吕将军的儿子文武双全,比那个只会花言巧语的战瑾瑜,好千倍百倍。你自己在房间里好好反思一下吧!”
周倾语抬起头,却见房门已经锁死,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为今之计只剩下最后一招了!
狠一狠心,周倾语扯过一条窗幔,搬过凳子系在房梁上。
“父皇,你就这样想把我嫁出去吗?我和吕子轩素未谋面,堂堂一个公主,怎么能下嫁给一个将军之子。好,既然父皇不要女儿了,那女儿就去死!”周倾语大喊一阵,估计着外面的人也都听见了,才摇摇晃晃地踩上凳子。
看着房梁上的窗幔,周倾语吐吐舌头,听说上吊会很疼很疼。但是一想到那个自己心爱的人和那个凶巴巴的吕将军,周倾语终于狠下心来,很慢很慢地踢倒了脚下的凳子。反正想来,最多也是做个样子,外面的人听见情况也会救她的,到时候……
“救……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轻语在半空中挣扎了许久,终于是没了力气。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轻飘飘地向一个地方飞去。
眼前那扇门越来越模糊,周轻语暗暗发誓,过一会儿,自己喘过气来,一定让外面那些没眼力见的下人们,统统去死。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几个人影,周倾语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楚。可是金梧殿的丫鬟们什么时候都换了衣裳,浅绿色的布料看起来甚是寒酸。
“小……小姐,快看,她刚才睁眼了!”名为莺儿的丫鬟瞥见周倾语半闭的眼睛,竟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该死的丫鬟,还不赶紧过来扶本公主,你们都活腻了是吧!”周倾语挣扎着起身,手脚却都被结结实实地绑住了。她咬咬牙,把手上的绳子挣脱,解绳子这种小把戏她几岁时就会了,这样的绳子根本难不住她。
“二小姐,你不要怪我们,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千万不要来找我!”莺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反应过来以后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
“混账!”一身穿华丽衣裳的女子,一脚把莺儿踹翻在地上,狠狠拧了她一把,“你是不是咒我呢!就是本小姐要弄死她又怎样,拿闹鬼这套把戏来吓唬谁呢,你给我过去好好看看她到底是人是鬼?”
莺儿犹豫道:“大小姐,二小姐刚才明明身子都凉了,怎么可能是人呢?”
周倾语越听越糊涂,先不说眼前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身边这个杂草丛生的鬼地方,又是哪里?再看身上的衣服,粗布做成的青色衣裳,用的是最下等的布料,最下等的颜色,处处透着一股陌生的感觉。
莺儿小心翼翼地伸过伸手,连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周倾语掀翻在地上,吓得连连跪地求饶,“二小姐,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周倾语不耐烦地摆摆手,疑惑道:“你刚才叫我什么,什么大小姐二小姐,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有时候呆在皇宫里实在无聊,周倾语又天生坐不住,时常召集金梧宫的守卫过来练手,一来二去也会不少的拳脚功夫。
一行人面面相觑,莺儿撞着胆子解释道:“二小姐是将军府的吕子墨,我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莺儿。这里是将军府以前冯姨娘住的院子,冯姨娘得伤寒死了就一直空了下来。”
“将军府是吕子轩家?”周倾语虽然满头雾水,但是说到将军府,她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个父皇逼她嫁的吕子轩,将军之子吕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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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胆!”华服女子一脸蛮横,“我大哥的名字,也是你敢随便叫的,你不要以为你装神弄鬼,我就怕了你,本小姐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
周倾语皱着眉头揉着自己有些麻木的手腕脚腕,在脚边寻到了一块镜子片,禁不住浑身一凌。镜子中的女子柳眉杏眼,鼻子小小下巴尖尖,一头蓬乱的长发挽在身后。这模样,周倾语真的不识。
“这是谁?”她几乎是怒吼道,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金梧殿的金碧辉煌中,脑海里尽是父皇的怒吼。怎么一转眼的功夫,竟变成了这幅样子?
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讷讷地道:“我是吕子墨?那周国的公主周倾语,去了哪里?”
提到这位英年早逝的公主,吕子黛满脸鄙夷,“我就说公主太金贵,配不上我大哥,现在好了,她自己不争气一脖子吊死在了金梧殿里,省的把这个娇滴滴的公主,娶进门来受气。”
“说来也气,这几日公主死就死了,她自己愿意死关我们吕家什么事。这几天公主出殡,居然要连累我们吕家要日日穿素衣,吃素念佛给她祈福,真是晦气。不过,她也是个倒霉公主,因为是家丑,不敢百姓宣扬,只能悄悄下葬,啧啧。”
吕子黛的声音轻飘飘地在耳边响起,周倾语的思绪像泊在风浪里的船,一圈一圈地转着,仿佛在寻找一个粉身碎骨的归宿。
“滚!”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
而此时,战国高高的城墙上,一身穿骑装的男子正在迟迟地望着远方,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女子说过,南风起的时候她会将书信寄与他,不知这风中可有她的味道。
“母亲,你到底听见我什么没有?那死丫头身子都凉了,居然我眼前活了过来,吓死我了。”吕子黛走到刘氏身前,心有余悸地道。
吕子墨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回海棠居,刘氏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地伸着手让小丫鬟剪指甲,脸上尽是当家主母的威严。
“大姐莫说胡话了,”吕子熙一脸不信,露出惯有的无辜的笑容,“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肯定是大姐准备的药分量不够,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吕子黛的眉头皱了皱,不屑道:“哪里轮到你来说话了,就你多嘴,我让你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废物!”
听到吕子黛的责备,吕子熙顺从地低下头,虽心有不甘,但一句话不敢再说。
刘氏冲着身边的小丫鬟摆摆手,把身子坐正,又整理好裙子,拉着吕子黛的手到身边坐下,点着她的头道:“你这孩子,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你是吕家的大小姐,走到哪里都是吕家的门面,这么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她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缓缓道:“多余的指甲就要剪去,人也是。你既然觉得那丫头是鬼,捉鬼还要请道士才是。”
“捉鬼?”吕子黛一脸不解,一边的吕子熙却抢着道:“母亲吩咐的事情女儿明白了,我这就去办,这一次我一定会把那个臭丫头处理掉的,不会再让母亲和大姐费心。”
刘氏放心地点点头,摸一摸吕子熙的肩膀,欣慰道:“好孩子,什么事情,你尽管放手去做,府里的事情有我,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就过去帮你。去吧。”
看着吕子熙出门,吕子黛嘟起嘴,赌气一般扭过头去,愤愤不平道:“不过是一个庶女,母亲这么看重她做什么。她分明是墙头草,看母亲当上这主母之位才依附于我们,要她何用?”
“又这样心浮气躁。”刘氏叹口气,“咱们现在就需要这样的棋子。”
……
吕家闹鬼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传说是冯姨娘死后不安分,竟附身在三小姐吕子墨身上作乱,将军府上上下下人人自危。好在二小姐吕子熙主动请缨,找来国都当中赫赫有名的齐道长,在府中大作法事,整整要持续七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废院,只见废院中杂草丛生,空荡荡地竟像是空无一人。
“妖孽!快给我滚出来!”齐道长张牙舞爪地冲进废院,手里的长剑乱舞。他抓了一把纸钱扫到空中,一口水喷下去,竟全都着起火来。
齐道长掐指算算,皱起眉头,十分惊讶道:“夫人,二位小姐,这废院里面妖气太重,恐怕是那冯姨娘怨念很深,待会儿人出来,场面难免有些血腥,夫人要不先避一避吧。”
“我可怜的孩子。”刘氏十分不忍,手紧紧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道:“齐道长你放手去做吧,这孩子已经死了,冯姨娘不过是借尸还魂,她自己也不得安宁。咱们这样是帮了她,她一定会理解的。”
齐道长点头,手中的宝剑在空中狂舞,废院里面火星四射,值钱满天飞。
门吱呀一声开了,吕子墨一身素白的衣裳,怔怔地站在门前。她头上未戴任何发饰,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直披到腰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何穿素衣,如今换了一个身体一个身份,算是祭奠自己的过去吧。
她之前和战瑾瑜隔着厚厚城墙,有迈不过的填不平的分歧,或许也是上天垂帘,才让她借这幅身体再续前缘。所以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吕子墨走下台阶,长发低垂,衣袂飘飘,微微带着稚气的面庞上一双杏子般的眼睛,目光清冽冷峻。
吕子黛着实吓了一跳,先不说她这身装扮如何,以前的吕子墨从不敢正眼看她,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活脱脱变了一副模样,像极了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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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她紧张地抓住刘氏的袖子,指着吕子墨问。
吕子熙打量吕子墨一阵,她自居为吕府二小姐,从来不屑于和吕子墨这样人人厌弃的人打交道,因此,原先吕子墨什么样子,她也一概不知。但瞥见地上的人影,顿时安下心来。
吕子熙将吕子黛护在身后,安慰道:“姐姐莫怕,青天白日哪有什么鬼。再说了道长在这里,我们怕什么。”
天空中一片乌云飞过,恰如其分地挡住了太阳,在废院中投下黑漆漆的影子。
吕子墨怔怔地走上前,阴森森地道:“我好歹也是吕家的二小姐,你们这样害我父亲知道吗?之前在废院里对我下毒在先,看我没死,又弄出这捉鬼的把戏害我,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吕子墨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可青天白日里,却突然飞过来一片乌云,白昼竟像夜晚一般。或许是这幅身体的主人,在天有灵,她心有不甘,借着别人的手报仇。
吕子墨伸出手,指着一边的刘氏,“我看你才是冯姨娘的鬼魂附体,你大概不知道这废院里面妖气,真的很重的,冯姨娘死的冤枉,她又怎么会放过害死她的人?你扪心自问,你当时是怎么害死她的?”
看吕子墨信誓旦旦的样子,刘氏觉得自己脊背上冷飕飕的,不出吕子墨所料,冯姨娘的死的确跟她有关系,这废院她也有数年不曾来过。尽管心里发虚,刘氏还是赶紧催促齐道长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抓鬼要速战速决,不要被鬼怪迷惑了心智。”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妖女快点拿下,留着她害人不成?”吕子熙在一边催促道。
齐道长点头,手里的剑继续乱舞,在吕子墨身边又叫又跳,场面好不热闹。
吕子墨冷眼看着,她以前也见过宫里请法师做法师,像齐道长这样吵闹的还是头一回。
火花在空中飞舞,齐道长手中的剑幻化出种种形状,最后又将绑在一边的公鸡杀死,挑了一点鸡血,滴在一碗清水中。
折腾了半天,齐道长端起那一碗水,走到吕子墨身前,一脸严肃道:“你这个妖女,在人间呆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这一碗往生水你快点喝下,算是贫道对你最后的仁慈。”
吕子墨微微偏过头,不屑地轻声笑道:“又是下毒?你们就不能有点新意吗?这除妖是假,借机除去我才是真吧?”
一双美眸,对上齐道长略有些浑浊的目光,吕子墨眼神冰冷,似一把刀子一刀刀割在齐道长的身上,她笑问:“道长,你天天和神魔鬼怪打交道,怎么也这般糊涂。我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好端端站在这里,你竟说我是鬼。除妖降魔四处坑骗没人会管你,可是你若亲手杀了我,你以为吕家的人,会留下你这个活口吗?”
瓷碗剧烈颤抖一下,鸡血在水中上下飘荡,齐道长目光闪烁一阵,面露羞愧之色。吕子墨说的不错,刘氏不是省油的灯。他行走江湖多年,多少懂得一些明里暗里的规矩。
“道长怎么了?夫人那边还等着交差呢。”吕子熙急道,壮着胆子走到齐道长跟前,小声催促道。看吕子墨此时此刻的气势,她眉头微微皱了皱,传说中的傻子二小姐,原来也不尽如外人传言那般。
似乎感觉到了吕子熙的目光,吕子墨轻轻转身,望着她,附耳道:“三妹,你好端端的一个人,这样卑躬屈膝地,给人当棋子使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谁也没得罪,就落的这样的下场,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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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说!”吕子熙美目一瞪,不知怎么就被吕子墨看穿了心思,一时间又急又窘。急急忙忙跑回刘氏身边,冲着身边的丫鬟挥一挥手,“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帮忙把人按住。”
齐道长会意,赶紧接过吕府丫鬟备下的那一碗水,朝着吕子墨走过去。
天空中那片乌云飞走了,日光冲破了层层阻挠直射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吕子墨借机挣脱了身后的丫鬟,抢过齐道长手里的瓷碗,摔碎在地上。
废院里面少有人来,院子里杂草丛生。那碗中的水撒到地上,打湿了几颗野草,草居然慢慢地耷拉下脑袋,很快就枯死了。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吕子黛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冲过来,站在那几株草上踩了几脚,怒气冲冲道:“都是你这个妖女,你邪气这么重,青草都能枯死,今天要是不把你除掉,一定会闹得我们吕家鸡犬不宁。”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吕子黛气急,伸手指着吕子墨,“贱人生的贱人坯子,走到哪里都晦气。”
吕子墨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抓住吕子黛的手腕,反扣着手臂死死压住。她虽不知道原主的生母是谁,但无论怎样,她都不允许有人辱骂这幅身体的娘亲。
吕子墨略有些苍白的脸贴在吕子黛耳边,冷冷道:“青天白日哪里有什么鬼,分明是有人装神弄鬼。倒是你,昨天对我下毒,你觉得我该怎么报复你才好?”
感觉到吕子墨身上温热的气息,吕子黛确定她不是鬼,胆子立即大起来,张牙舞爪道:“我是吕家的大小姐,你一个卑贱的庶女,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
话还没说完,吕子黛哎呦一声,小指已经被吕子墨狠狠折断。
“现在指头我也掰断了,你能奈我何?”吕子墨有恃无恐,一把将吕子黛推出去。
吕子黛手上痛的厉害,发疯道:“给我弄死她,你们一群废物!”
一众丫鬟婆子蜂拥而上,吕子墨面无惧色,她走到桌子边,拿起装有香火的香鼎,将香鼎扔到半空中。烟灰伴着燃烧过半的香烛,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丫鬟们躲避不及,一个个被迷住了眼睛,就连一边的刘氏母女,也弄得一身烟灰。
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吕子墨一脚踢倒烛台,顺手,放走了绑在一边准备祭祀用的两只公鸡和一只黑狗。
废院里面一时间鸡飞狗跳,上上下下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想睁开眼睛,不料越揉越痛,两只眼揉的通红。
“一群废物!连一个弱女子都制服不了,要你们何用!”刘氏掸着身上的烟灰,看着丫鬟们的狼狈之色气的拂袖而去。身为吕家主母,刘氏从来没有在下人面前,这样灰头土脸地出现过,急急忙忙赶回去,洗漱换衣服。
吕子黛心有不服,瞥见地上齐道长用来做法的宝剑,抄起那把剑,向吕子墨砍过去,嘴里骂道:“你这个贱女人,居然敢跟我动手,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拼一个你死我活。”
吕子墨淡淡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瞧见吕子黛气冲冲地过来,她不慌不忙,轻轻松松躲过了吕子黛那一剑。
吕子黛砍了一个空,剑牢牢地插进一边的烛台里,腰结结实实闪了一下,顿时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姐姐。”吕子熙作势要去扶,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吕子墨道,“你真是胆大包天,连长姐都敢欺负,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吕子墨仰天大笑,“以前我怕这个怕那个,可也没让你们少害我,谁做了亏心事,谁才该害怕,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都在看着呢!”
吕子墨既是在为自己铺平道路,也是在为原主鸣不平。身为公主的她,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瞒天过海、草菅民命的事情,以为只存在故事里。但既然她来了,就绝对不会让这样事情,再继续发生下去。
吕子熙扶起吕子黛,一脸关切的表情,恶狠狠地对着吕子墨道:“你这样不知尊卑,以下犯上,让姐姐和母亲当众出丑。我现在就去告诉爹,看他怎么处置你。”
说罢,吕子熙扶着吕子黛走了。
“好,我等着,正想见一见我这位好爹爹呢。”吕子墨有恃无恐道,嘴角却含了几分笑意。
刘氏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以及做法事道士们,见主子们都走了,也不敢自讨没趣,一个个赶紧退了出去。
日头慢慢偏西,西天上一片晚霞,将天空晕染的通红。吕子墨转身回屋,突然想起来这几日,正是公主出殡的日子。不管皇帝如何编出一套借口掩盖这个污点,远在千里之外的战瑾瑜,此时也应该听说这里的消息了,或许他正朝着这边赶过来。
废院里杂草丛生,已经许多年没人居住,只有正厅的屋子勉强可以住人。
吕子墨找遍了整个院子,只找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小丫鬟,正战战兢兢地躲在墙角发抖。
吕子墨冲那小丫鬟摆摆手,尽量把语气放得温和,道:“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是……宁春。”小丫鬟哆哆嗦嗦地站在吕子墨面前,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小姐你真的还活着吗?”
吕子墨点点头,这才明白过来宁春的顾虑,温言道:“如果我是鬼,又怎么会有影子呢?别人说我是鬼也就罢了,你也不信?”
宁春摇摇头,瞥见烛火对面吕子墨的影子,才长舒一口气,道:“奴婢不是怕小姐,只是昨天大小姐命人给小姐灌药,奴婢看得真切,还以为小姐已经不在了。”宁春说着,抽抽搭搭哭起来。
“小姐命好苦,出生没多久三夫人就过世了,现在府里夫人当家,小姐不曾招惹过谁,却被大小姐记恨。”宁春擦一把眼泪,眼睛早已哭的通红,“这回小姐能死里逃生一定是三夫人在天有灵,心疼小姐年纪轻轻就被人暗算。”
“好了,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吕子墨安慰道,想找一块手帕给宁春擦把脸,可是找遍了周围,屋子里只有两块脏兮兮的抹布。
再看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好好的一个院子,两边的侧厅和厢房全部封死,只留下正中的正厅。除了那张只铺着一张破棉被的床,屋子里摆放着一张粗木桌子,仅有的两把凳子早已经修过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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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吕子墨拳头重重地垂在桌子上,她从小住在金碧辉煌的皇宫,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很难想象堂堂一个吕家小姐居然能住在这种地方。
宁春看吕子墨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她从小伺候吕子墨,当然也替吕子墨抱不平。可吕子墨从小就胆小怕事,别说与夫人争执,就是见了老爷的面,也不敢告状。背地里只知道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可是看今天小姐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同。
察觉到宁春略带疑问的目光,吕子墨连忙解释道:“从前,我对夫人和两位姐妹,一再忍让,没想到她们还是要害死我。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处处迁就了。”
宁春点点头,擦干脸上的泪水,一张笑脸挂满了笑容,“我就知道,跟着小姐一定准没错,原来小,姐之前都是装出来的。”
吕子墨不语,宁春这丫头心思单纯,现在三言两语,虽然能把她糊弄过去,可是时间久了,如果她发现现在的小姐,对之前一无所知,一定会有所怀疑。所以,在弄清楚吕府的一切之前,只能按兵不动。
“宁春,你可听说宫里周倾语公主的事了?”吕子墨试探着问,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手指轻轻挽着头发打圈。
宁春道:“这样的大事,又是与咱们家少爷有关,奴婢自然知道。听说后天公主就要出殡了,虽然陛下没有责备吕家,可老爷也吩咐吕家吃素三月,日日为公主祈福。”
“公主这一去不要紧,只是可惜了少爷,平白无故,便背上一个逼死公主的罪名,这几天,还被老爷关在书房里面抄经书思过。”宁春有意无意地道,似乎为吕子轩觉得不值。
吕子墨坐直了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成了吕子轩的妹妹。造化弄人,她拼命想躲开的那个人,却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哥哥。害他如此,吕子墨心中并不好受。
她犹豫一下,又问:“宁春,公主出殡,那可听说战国那里来了什么人?”
看吕子墨满脸期待的样子,宁春很用力地想了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好了,宁春,我不过是随便问问。”吕子墨掩饰住心底里面的失落,拍一拍宁春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听了吕子墨的话,宁春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顿时喜笑颜开。
在房间里面收拾一通,看天色也不早了,宁春道:“小姐,晚上还没吃东西吧,折腾了一天也饿了,我去厨房帮你拿点吃的吧。”
吕子墨点头,虽然吕府的东西比不上皇宫里面的御厨,可是看这幅身体如此瘦弱,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补一补才是。也只有吃饱了肚子,她才能有力气,等着战瑾瑜赶来周国。
宁春去了许久才磨磨蹭蹭回来,手里,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得汤。
“小姐,老爷让吕家上下吃素,厨房里也只有这个了。”宁春整个人都蔫蔫的,极力掩饰自己的失落。
吕子墨看一眼那汤,没有肉也没有菜,比刷锅水好不了多少,她重重地将瓷碗搁在一边,问:“是厨房的人难为你了吧?这群不识抬举的家伙。”
“小姐,算了吧。”宁春以为吕子墨要去评理,急忙阻拦。
吕子墨拉住宁春的手,忍住心中的怒火,道:“我不是要去厨房,那些下人个个都是势利眼。他们之所以敢看轻我们,还不是因为我们软弱可欺。忍了这么久,现在,也是时候让吕府的这些人,知道还有我这个二小姐了。”
周国公主出殡,皇帝虽然没有责备吕家,但吕宏盛身为周国上将军,早早便下了严令,吕府上下人人谨言慎行。一连几日,刘氏不敢再有什么新的举动。
公主下葬后的第二日,吕宏盛上朝回来,脸色阴地几乎快滴下水来。公主出殡又赶上百年不遇的水灾,灾民大批涌入皇城,就连一向沉稳的陛下也动了怒。迎面跑来一个小丫鬟,见了吕宏盛匆匆行了一礼,抬腿便跑。
“你给我站住!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这么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吕宏盛长袖一甩,脸上颇有些不悦。
丫鬟吓得急忙跪下,磕头道:“回老爷的话,奴婢是夫人海棠居的丫鬟莺儿。”
吕宏盛上前一步,细细看来果然见那丫鬟有些眼熟,耐着性子问:“你见了本将军躲什么,夫人没教过你规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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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不敢。奴婢是想……”莺儿俯身在地上,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涨的通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吕宏盛更加奇怪,这丫头平时口齿伶俐,为何今日却一问三不知,他刚要上前,却只听见“噗”的一声,紧接着,一股臭味迎面扑来。
一边的管事同叔,也闻见了那味道,鉴于自家老爷在场,刚准备捂住鼻子的手又放下了,他屏住呼吸道:“好你个不知羞耻的丫鬟,居然连一个三岁小孩都不如,当着老爷的面就……”
莺儿裤子已经黄澄澄的一大片,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连连磕头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只因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莫名其妙地就开始闹肚子。不想惊扰了老爷,奴婢罪该万死。”
同叔紧紧捂住口鼻,挥挥手道:“还不快滚,留在这里想气死我吗?没眼力见的丫鬟!”
莺儿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想茅房的方向跑过去。吕宏盛向那地方望去,竟有不少的下人弓着身朝茅房赶去,而茅房前面更是人满为患,外面的人不停的敲打着茅房,有些好不容易开了门,那人却转个身又“碰”的一声将门重新关上了。
有些胆子肥的小厮也顾不上礼义廉耻了,捂着肚子就朝后面的小树林里跑去……
吕宏盛面露怀疑之色,常年征战沙场,他是一位有勇有谋的老将,见此番情景不禁十分好奇道:“同叔,怎么这几天有不少下人闹肚子吗?是不是府里的水有问题。”
同叔叹口气,“本来此事不想惊动老爷的,这些天的确有不少人闹肚子,尤其是荷香园那边,听说二小姐肚子闹得都下不来床了。今早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哭哭啼啼地过来说是求老爷给请位大夫,老爷正巧去上朝了。”
吕宏盛哦了一声,扶额想了一阵。这些年外敌不断,身为上将军他不得不忙于政务,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刘氏一手操办,他很少过问。
想了许久,他才约莫记起来吕子墨母亲的样子,问:“她怎么搬去荷香园住了?”
同叔犹豫一下,道:“回老爷,三小姐一直生病,夫人让过去荷香园养病,已经有几年了。一是怕小姐公子过了病气,二来荷香园清净,怕人打扰了三小姐。”
“夫人这样安排,自有她的道理吧。”吕宏盛转身要走,低头看见脚下细碎的迎春花瓣,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子轻轻浅浅的笑容。
“走吧,我们去荷香园。”吕宏盛转身,大步朝荷香园走去。可是一路赶到荷香园门前,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三小姐人呢?”吕宏盛疑虑更深,颇不耐烦地质问道。
同叔不语,拉过一边的看门婆子,逼问再三,那婆子才慢吞吞地道:“三小姐病重,夫人让去废院养病了。”
“废院?”吕宏盛一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将军府上下院落众多他很多都不熟悉,但是这个废院,他是知道的。
之前自己的冯姨娘,似乎就是在那里病死了,在之后,那里就被视为不祥之地,一荒废就是许多年。
吕宏盛瞪一眼身后的管家,大步流星地朝废院走去。
废院里,吕子墨正端坐在梳妆镜前,一双清亮的眼睛似空中新月,澄澈而明净,仿佛不曾沾染任何俗世繁华。
宁春端了一碗燕窝粥过来,笑道:“小姐果然料事如神,那药往厨房的水缸里面一下,厨房的丫鬟们,一个个都跑去茅房里。这刚刚炖好的燕窝粥都没人管,正好拿来给小姐补补身子。”
宁春把燕窝粥放好,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笑嘻嘻地站在一边。
吕子墨看一眼燕窝粥,道:“老爷说全府上下吃素三个月,这燕窝,却照吃不误,若老爷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
宁春嘟起嘴,有些愤愤不平道:“管它呢!她们吃得,小姐也吃得,小姐昨天就喝了一碗稀饭,是该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子。”
吕子墨淡淡一笑,接过宁春递过来的勺子。这燕窝,虽然是精挑细选的血燕,可是比起宫里还差了许多,火候也不足。手紧紧地攥住勺子,从前锦衣玉食习惯了,她有些吃不惯吕府的东西。
可是转念想到战瑾瑜,吕子墨一双眼睛含了笑意,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吃再多的苦也不算什么。
宁春看吕子墨吃的香甜,顿时放心了许多,笑道:“小姐这一招确实高明,既狠狠地报复了莺儿他们,又能得到老爷的怜惜。可是宁春有一事不明,既是要得到老爷的怜惜,为何今早让奴婢去老爷书房偏偏要赶在老爷上朝的时辰呢?”
“这就叫欲盖弥彰。”吕子墨淡淡一笑,“如果你今早见到了爹,夫人与爹爹同吃同住,废院的事情一定能让她压下来。恰恰相反,我们不直接喊冤,反而让爹爹自己慢慢发现这一切。”
她顿一顿,露出狡黠的笑容,“下药不过是小小的手段,我让你在爹爹每天必经的路上洒下花瓣,目的也是让爹爹自己发现这一切。这样慢慢积累下来的一场怒火,一定是雷霆之怒。”
宁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着吕子墨竖起大拇指,“小姐果然高明,比奴婢想的周全多了。”她看一眼废院冷冷清清的院子,低头道,“计谋虽是好计谋,可是这不知道老爷何时会来。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正迟疑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子墨放下手中的瓷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推开废院的门,吕宏盛的眼睛很久才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
空荡荡的正厅里,摆放着仅有的几样破家具,桌子上一只蜡烛费劲地燃着。墙角蜘蛛网一层叠着一层,墙皮早已经剥落殆尽。
“你是怎么照顾你家小姐的?让她住在这种地方?”吕宏盛沉声问,似乎在极力掩盖自己内心的愤怒。
宁春伏身在地上,颤颤抖抖地答道:“回老爷,都是奴婢的错,只是这废院阴冷,小姐的身体又一直不好。奴婢一个人,实在是顾不过来。”
吕宏盛深吸一口气,果然如这个丫鬟所说,偌大的废院,除了她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下人。
声音中,似乎掩埋着无穷无尽的怒火,吕宏盛继续问,“二小姐人呢?”
宁春抬头,看一眼正厅里那一张破床,此刻正被灰色的帷帐包裹着,仅露着破旧棉被的一角。
吕宏盛的拳头紧握着,身子似乎是颤抖了一下。吕家是名满京城的将军府,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府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帷帐里传来一声无力的咳嗽,一个声音虚弱地道:“宁春,什么人在那里?”吕子墨轻轻掀开帷帐,见到屋子里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似乎吃了一惊。
她很费力地想要看清楚来人,身子探出来大半,看了半天,才半闭着眼睛问:“宁春,这是谁?怎么家里来了客人,你也不让人家坐下,茶也不倒,倒是让人干站着。”
“小姐。”宁春急忙上前把吕子墨扶住,拿了一个脏兮兮的枕头,靠在她身后,扑倒在床前,满脸泪水道,“小姐,这是老爷。是老爷来看咱们了,你怎么能说老爷是客人呢?”
“爹爹?”吕子墨很陌生地叫了一声,望着身边的吕宏盛半天缓不过进来。她靠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满是泪水。
吕宏盛征战沙场多年,见惯了生死离别,可是看见眼前这场景,终还是忍不住扭过头去。
同叔见状,上前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小姐好端端的,怎么病成了这样?为什么不给她请大夫?我不是让你去找夫人了吗?”
提到夫人,床前的主仆二人愣了半天。吕子墨无力地拉住宁春的手,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宁春低下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同叔见二人扭扭妮妮,在一边催促道:“你们有什么说什么,当着老爷的面,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吕子墨拉住宁春的手未松开,宁春迟疑一阵,突然冲过去,跪在吕宏盛脚下,哇一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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