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了

爷爷走了，爸爸说很安详。

而我，却狠狠地痛了。

虽说知道爷爷年事已高，脑中也多次预演过离别，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我还是措手不及泣不成声。

想起一句，您走了也好，我终于不用担心牵挂您终有一天会离开我。

凌晨四点。

爸说昨天你就差不多这个时间叫醒他的，可是，却没有留下半句遗言。也许，也不需要遗言了，儿孙都已长大，奶奶已在天堂准备了一堆唠叨等你，你已无过多牵挂。

可是，我多盼着你能留下只言片语，留给我念想，就好像我出外读高中那时，您给我用毛笔字写了留言嘱咐，想起来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好怕你离开。

记得在少年时期，你一旦身体不舒服，我就着急。看你躺在床上休息，我就安静地，偷偷地躲在窗边，用看电视学来的一套盯着观您随着呼吸起伏的身体。一感觉您停顿了，就心急地喊你，等你答我一声才安心。当时的您知道吗？还是对我感到莫名其妙，却不知道，这是不懂事的孙女用她方式对您的唯一守候。

这一切，都源于您对我的疼爱啊。

现在家里人一说起来，姐姐还在嫉妒您对我偏心的宠。孙辈数我最小，于是很幸运地躲开姐姐们的争宠期，而得到您全部的爱。

那时，我是您的跟屁虫，您去到哪都甩不掉我，或者说，不舍得甩掉我。您教我识字，给我讲故事，言传身教让我明白道理。在乡里，您拥有的威望也让我沾光，让我特别受人喜欢。

于是从小就觉得，做你孙女是一件骄傲的事。

说到讲故事，其实是讲你的人生经历多些。

祖奶奶生育了九个孩子，四个男孩中您排行最末。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期，你小学没毕业，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跟着哥哥偷渡到越南谋生。现在想起来不知道你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以及环境多恶劣，你也从未说过，记得的只有你说在那边学讲越南话生意越做越好，还一度吃胖到两百斤。两百斤？！这是每次你讲到我都哈哈大笑的点，您也跟着笑。因为您在我成长过程中，一直都是清瘦的，难以想象您两百多斤的模样，现在想来，其实更难以想象您当时经历的磨难。

离乡背井呆了几年后，您终于有了事业和底气，风光回国想把祖奶奶接过去享福，可是天意难测，谁知道那年刚好遇上越战，两国交恶不给往来，您只有硬生生放下那边的生意，留在祖奶奶身边尽孝，而祖奶奶也在你回国前就把奶奶娶进了家门。

从此，越南成为您生命中一个遥远的又不可磨灭的经历。

至于您和奶奶，这说起来又是一个事故接着另一个故事。

奶奶是在完全没见过面的前提下嫁给您的，而且当时您人还在越南。说起来总觉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那时的爱情和婚姻，居然这样也走完了一辈子。

记忆中，您和奶奶是吵闹的。您属虎，她属龙，就像俗语说的 龙虎斗 一样，你们从未停止 战斗 。奶奶总很唠叨，很不讲理，很执拗，很勤快却又经常做一些让人理解不能的事，比如她总做些力过能及的农活，把身体弄伤，您就来气地给她端水擦药，然后又吵起来了。比如她一会嫌弃你做的菜太咸一会嫌弃太谈，一言不合又开吵。小时候，我是你们的中间人，每次听到你们两个开始斗嘴，我只要大喊一声 别吵了！爷爷你不要说话，奶奶你不要反驳！然后，世界一般就会立即安静上几秒，在下一个吵架的点爆发前。

其实，我总觉奶奶是配不上您的，可能因为我更爱您。我以为你也是对奶奶心存不满的。可是，当奶奶晚年老年痴呆卧病在床，您却每天喂她吃饭，陪她说话，天气好的时候还带她出来晒太阳，虽然吃饭时还是嫌她掉饭粒，说话嫌她颠三倒四，但两个银发老人在阳光下相依偎的背影，还是感动了我许久。

或许你们互相嫌弃，但却又互相搀扶，就这样，过了一辈子。奶奶过世后，有次吃炸番薯，您念叨着你奶奶最爱吃这个了，上火也吃，说了还骂我……我在一旁，吃噎到了。

爷爷，奶奶已在那边等你，想来你们要团聚了并不会孤单。只是没有我这个喊停的中间人，你们要悠着点儿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