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了

作者: 飞扬的蒲公英_c111 | 来源:发表于2018-03-06 23:24 被阅读0次

        爷爷平躺在在那张很老很老的木床里,头朝楼梯口,平时就这样。爷爷嘴巴一张一合的,不太有力气说话了。那粗布白里子,青花面子的被子整整齐齐盖在爷爷的身上,二只手自然、无力地放在被子上面,一动不动。

          奶奶、我妈、我爸,还有爷爷的养子夫妇(我们也叫伯伯、大妈)及小爷爷家的大伯、婶娘都立在床前。自己家的大伯一家因为在宁波的奉化,还没有来得及发电报给他们呢,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没有挤进去,这个场景对我来说太陌生,我隐约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光看着大人们脸上沉重的表情,就知道一定要发生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很严重的事情跟爷爷有关。

        但大人们没有叫我,他们只顾着凑下去听听爷爷在说些什么。爷爷要死了吗?我爬上窗前那个大大的木箱子,也是木凳子,看着那张床,看着爷爷。木床的扶手、隔板、横档上已没有一点点油漆的影子了,只有木头本色毫无遮掩地凸显在那里。让人看着苍凉,赤裸裸的、毫无生机。我突然有点莫明其妙地生气。“嗖”一声地从凳子上爬下来,对着床脚狠狠踢了一脚。

        看到床重重地晃动了一下,大人们可能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以及我的愤怒,他们以为是我在在意他们的遗忘。于是他们忙把我和弟弟拉进了人缝堆里,最后塞在床前。其实他们才不知道呢,我就是突然对床生很大的气,我就是想踹它。我手紧紧地抓着那铺了稻草的床沿,爷爷怎么啦,爷爷你怎么不起来?

        “爷爷,秀明、乐青来了,你跟他们说说话。”妈妈大声说着。在那时候的农村里,妈妈们都是跟着自己的子女辈称呼上一辈的,我们叫爷爷奶奶,妈妈也叫爷爷奶奶,我们叫太公太婆,妈妈也叫太公太婆,说是尊敬。

        爷爷微微睁大眼,看了我一下,然后没有力气了,再次合上一些。嘴巴一张一张想说些什么,爸爸连忙示意让我和弟弟俯下身,耳朵靠近爷爷的嘴巴仔细听。弟弟那时还小,才三四岁,他有没有听清爷爷的话我不晓得。但我听清了。

         “秀明,好好念书——念好书女孩子才会有出息。”爷爷停了好久,又接着说“你们两个要跟你们伯伯一样有出息。”说完这些,爷爷真累了,嘴也合上了,只是看见胸口还在起伏,其他什么也不动。

         爷爷奶奶住在东厢房的楼上,除了这一张大大的木床,就是床头边一张高脚案台,再有就是窗户前的那个里面可以放东西,平时又当凳子坐的柜子。但床大,案台大,柜子也大。现在挤那么多人,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爷爷跟前只能一个替换着一个俯身听着爷爷说。

         爷爷和小爷爷是堂兄弟,因为自己家的大伯不在,小爷爷家的大儿子,我们也称大伯,大声地对爷爷说“伯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我眼睛死列盯着爷爷,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嘴巴张了一下又合上。突然爷爷咕噜一声咽下什么,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伯伯走了。”大伯木纳着说,“走了。”

         “爷爷啊!”妈妈率先大哭起来。然后对我弟弟说“爷爷走了,你快哭啊!”

          弟弟也听话地哭起来“爷爷啊!”

          我有那么几秒钟,泪水浸满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可泪水就在里面荡来荡去的,它就是不掉下来。我在生气,弟弟还不知道“走了”这个词的真正意思,可是我知道。我就是生气,生爷爷的气,爷爷为什么不要我了,要走了?生木床的气,跟你一起睡了那么多年,你就不能再摇醒爷爷,他只是睡着了嘛。生大伯的气,你为什么一定要说那句“伯伯走了。”的话?你不说,或许,或许爷爷还活着。可是再生气也没有用了,爷爷死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光想这个我就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似决堤的洪水般狂奔而泻,再也拦不住,拦不住了。

         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是我人生中最早、最完整的记忆,也是一生中再也无法忘怀的记忆。那年我才七岁。可是为什么这段记忆会如此清晰,好似就在昨天,我也是想了又想的。爷爷怎么睡的,怎么讲话的,怎么咽气的,我是怎么生气的,一幕幕,只要想回忆,就似那胶片的回放与停止,一点点也不会错乱。

          我想那是爷爷对我的好吧。是的,就是爷爷的好。在儿时,有二个人对我的好是我长大后爱的源泉,学会爱别人,也学会爱自己。爷爷是一个,外婆是另一个。

          曾经问过爷爷,“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你看奶奶都不喜欢我。”爷爷穿着他那一身长长的粗布大马褂,戴着他那顶黑色的毡帽,摸着他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回答“告诉你个秘密,你是我们家来之不易的宝贝呢。你的太太爷爷没有女儿,你的太爷爷也没有女儿,爷爷也没有女儿,你是不是我们家里唯一个女孩子啊,是四代单传呢,是种呢,那是不是宝贝呢!”爷爷的话听起来总是让人那么高兴,让人那么安心。

          可奶奶打小就不喜欢我,我明明有名字,可是她老是不叫我名字,总是“养青姅” “养青姅”这样叫我。这事我也很生气。后来我问外婆是什么意思,外婆告诉我,那是童养媳的意思,反正是不看重,重男轻女的意思。看我难过,外婆就笑呵呵地抱着我说“我们可不是什么养青姅,我们还要做人上面的人,还要大出息呢!”

         爷爷也从来不这么叫我。奶奶生气骂我的时候,即使不是我犯错了,奶奶也有理由骂我,爷爷总是笑呵呵地把我抱走。跟着他去村门口小店里买几粒糖回来,还一边叮嘱,要藏好了,不要让弟弟看到。我偷偷笑着,嘴里那粒水果硬糖真甜,真香,真好吃。刚才那点被骂的事算个屁!心里一边想着,一边用一只手捂紧装有糖的口袋,一只手圈着爷爷脖子,在爷爷的臂弯里一颠一颠,好想跟爷爷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可爷爷还是走了。在那个飘雪的冬日,永远地走了。让我好伤心,好伤心,也好生气、好生气……

          但是没想到,爷爷却在我心里住下了。在那以后的每一天里,只要我想想念,爷爷就会立即苏醒过来。他方方正正的脸颊,他魁梧挺拔的身躯,他洪亮如钟的声音,他刚劲有力的繁体毛笔字书写在细篾编织的箩筐上,“王霞龄,一九六九年.七月”。爷爷名叫王霞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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