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了

每到周五的时候
整个办公室总是沉浸在一股欢愉的气氛里
就在我两眼放光盯着电脑屏幕时 我收到了堂姐发来的微信
她说：“爷爷走了”

其实比起外公外婆 我从小和爷爷奶奶接触得很少
我出生的时候据说爷爷从乡下赶来看过我
看到是个女孩
他并没有待多久就回去了
后来也没有带过我

我从小是外公外婆拉扯大的
每年只有过年时，会随大人一起回老家，拜访一群亲戚，看望爷爷和奶奶
那时候祖母还在
有时当天跑个来回，有时候会住上一天

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回老家的路程非常坎坷颠簸
单程超过4个小时，中途还得停车让我吐两到三次
加上旧宅的条件不太好，好不容易赶到地方，午饭常常只有几盘冷菜
可能留下了阴影
那时候听到要回老家简直闻风丧胆

记忆里 小时候在老家的规矩繁多
比如吃饭的时候，只有男人能坐在堂屋内
比如祭祖的时候要一个一个坟头跪拜过去
那时候人小腿短，却不得不跟着大人们深一脚浅一脚，转过大半个山头
烧纸，点香蜡，磕头，听大人们一遍一遍讲着每个祖先的故事
一套流程走完以后，大人们会点燃坟头挂着的鞭炮
于是在噼里啪啦的震天声响中
一伙人落荒而逃
跑得慢的还会被炸裂出的炮仗砸到

我小时候很皮
虽然路上总是吐得天旋地转，到了地方很快就能恢复元气
然后开始在田埂间到处乱跑，捉鹅追鸭，一路闹得满院子鸡飞狗跳
小孩子应该天生就喜欢农村的环境吧
天地很大
大到可以任我奔跑

那时候家门前的河还很清澈
夏天的时候，我老爹和二伯会带着我和堂姐去河里游泳、摸鱼
他们会把小小的我们放在他们背上
让我们用手臂环着他们的脖子
摸起来的小鱼大概巴掌长，抹上盐和辣酱，在炭火上烤到吱吱作响

堂姐还会带我去地窖找土豆
于是爷爷就会站在地窖门口看着我们抹黑找土豆，常常蹭一脸泥灰
取上来的土豆随便在田间随便找个地方，用一层薄薄的土覆盖住
然后在顶上生一堆火，烧到所有的火星子都熄灭了，土豆就差不多熟了
我们各自捞一个在手里，烫到两手不停倒腾着
剥开皮的土豆还腾腾冒着热气，咬上一口满嘴的软糯甜香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有趣的
前年大年三十夜，爸妈早早睡了，我无心看春晚，和朋友一起在一条美食街上撸串
零点到来的时候，周围有零星几声鞭炮响
我们沉默着吃完，各自回家
当城里的年越来越失去了年味
农村保留下来的各种小习俗就显得越发有仪式感
同样的，当城里人的生活开始被各种屏幕占满
童年在农村的各种娱乐就显得越发清晰有趣

然而无论如何
我们会想念，毕竟那是我们的根，有着我们最初的纯真和快乐
但是我们都知道，
我们永远不会回去那个地方

前几周听了一个播客节目，标题叫“死亡是凉爽的夜晚”
里面讲到中国人总是避免谈论死亡
甚至当至亲之人将死之时，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还是逃避
我们会用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自己好受
“别担心…”
“人老了就是这样…”
“会好的…”
“还有时间呢…”
然而我们因为害怕所以避而不谈的那件事，并不会就此停住，不再发生
死亡还是以无比稳定的步伐靠近，任何人都无法阻止
我们却蹉跎了仅剩的相处时间
导致很多真正想说的话，想要做的事，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提起
……
我只是在想
如果是我，如果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那么我对剩下人生的安排，绝对和现在不一样
我会在身体还过得去的时候，
去见我相见的人，
去说我想说的话，
去陪伴我的家人，
去安排我的身后事
……
任何事物你都需要先面对它，才能去接受它
包括死亡

最近这几年
我们这代人也到了这个年龄
家里的老人身体开始极速变差，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相继离去
还记得几个月前，妈妈说外公被诊断出癌症时，我当时就慌了神
张罗着要请假，买机票飞回去
为此还和妈妈大吵一架
而这次听到爷爷过世的消息，
我只是怔了一下，然后一边询问堂姐具体情况，一遍继续手里的工作
然而心底的那种痛是迟缓的，像是一只手拽住了你的心脏，捏紧了你的咽喉，挤压着你的胸膛，把其中的空气一丝一缕的抽了出来
要很久很久，你才能体会到窒息的感觉

堂姐说
爷爷这辈子都是时代的牺牲品
考上了大学却被人举报，没有能够去读
于是只能回来努力培养下一代
听老爹说他小时候，爷爷对他们是极其严格的
不听话的时候真的会被吊起来抽
然而我小时候，爷爷虽然话不多，对我还是非常纵容的
一转头训起我爸倒是虎虎生风

上周和爷爷通视频电话时
他已经很虚弱了，满身插着各种管子
我叫他，他都不怎么能听见，只能靠我爹在他耳边大喊传话
他望着天花板，只是红着一双眼睛
一直说：“好好好，我孙女，好……”
我说爷爷，你好好养病，我有空回来看你
然而最终没有赶得及
6月份回国，在翻越几个山头后我跪在爷爷坟前
把脸深深埋在地上，眼泪无声的流进眼前的黄泥土里

我想到前一天见到的外公，曾经高大健壮的外公，如今瘦的皮包骨头
家里人都知道他现在是倒数着过日子了
他却还拉着我的手说：你好好学习，不用担心我，你妈妈他们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暗暗下定决心尽量找机会多回家
人走了以后，再深的思念也无法把他带回来了
所以应该在人活着的时候，用心对待他们

堂姐说每个人都会走到这一步
不用太难过
而我只是想记下现在的感受
记住那些离开的人的模样
像coco里面说的那样
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他们就还好好的活着
活在我们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里

虽然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神明存在
但我相信死亡并不是终点
正是因为人人都是向死而生
才能明白生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