搂叶子

走过了万水千山，却总也走不出家乡的视线，总是被乡愁的丝线牢牢牵绊。凄厉的北风吹落了一树一树的叶子，却总是完美如初地保留着乡愁的叶片。

当黄叶落满山岗，当田地铺满枯黄，心中的叶片飞越了万水千山，稳稳地栖居在了我心灵的港湾，童年的故事便开始起航。

一场雨水一场阳光，野外的荆条葳蕤茁壮，新发的荆条抽出了老高，父亲拿着镰刀，披荆斩棘，柔韧挺拔的笋条儿打成捆，父亲背回家，泡在青石街下的池塘里，多些时日，直等泡得更加柔软、更富韧性。然后，请来技艺精湛的老编工，开始编萝头、眼篓一类的农具，眼看着属于自己的眼篓编成在即，我的心里如吃了蜜一样甜，想着秋天就可以加入到楼叶大军了。

北风呼啸，黄叶飘零。放学之后，早和一帮小伙伴约定好，要去楼叶子。回到家，叫上一声娘，说要去楼叶子，拿上一块糠，啃在嘴里面，胳膊穿过绳儿，背上小眼篓，抄起竹耙儿，跑到街巷口，喊齐小伙伴，蹦蹦跳跳地就向广阔的自然天地进发了。

此时，天高，瓦蓝瓦蓝；云淡，空阔燎远，一字雁阵，由北而南，绿油油的麦田如一块块绿毯铺呈于蓝天之下，空气里弥散着泥土的清香、野菊花的幽香，视觉甚好，嗅觉甚妙，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起初，不待走到叶子多的地方，我们见叶子就搂，甚而是拾是捡，每一片叶子都成了眼里的宝贝，两眼放光，亲得不行，必搂到自己的眼篓而生快感，其成就感不亚于解出一道数学难题，这样往往是搂不满，而且越往远走越重。后来，我们才由远及近，找一片叶子丰盛之处，划作自己领地，一耙子一耙子气定神闲地在土地上划起一道道痕迹，缭绕起一股股烟尘，收获一枚枚金黄，把一片片火红装入囊中。

第一天，我们刚刚“入伍”，我们“初来乍到”，“叶不精，绩不丰”，是大哥哥们帮我们圆满了眼篓。北风呼呼，身热心暖。走在回家的路上，暮色四沉，心中却升起了不落的太阳。

“这里有叶子，大家快来”，邻家的五儿大声叫着，小伙伴们闻声而动，一股风地蹿了过去。果然，那边的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火红火红的柿叶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像是一片未被开垦的新大陆。大家急急地动手，“哧哧”地搂成一小堆儿，迅捷地撮进眼篓，可不错，有了半眼篓了，人人兴高采烈，个个眉飞色舞，唯有五儿愁眉苦脸，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伙伴们瓜分殆尽，便有了一丝怨言在心头。

这天，五儿就离群索叶，再不见高一声低一声的召唤了。倒是我们几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互相侵入领地，抢夺着劳动成果，嘻嘻哈哈地笑着，快快乐乐地闹着。田地间，我们忘记了自己是一群劳动者；蓝天下，我们是一群装满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那边上，比我们大一点的老五和老江在麦田里摔起了跤儿，大家就丢下眼篓看热闹去了。一个抓着另一个的胸部，一个拽着另一个的腰间，一个虎目圆睁，一个屏息凝神，大步在麦田里叉来叉去，像是蒙古包前的两个斗士，僵持了一番，皆是脸红脖子粗，便各自一丢，哈哈一笑，各自搂叶子而去。

“哎呀”正在这个当头，那边传来了五儿的叫声，我们一窝蜂儿地跑过去，只见五儿一手紧捏着另一只手，一根手指染满了鲜血，树叶里有一块儿闪闪发光的玻璃，也不知谁家的田地里竟然多出了一块玻璃。大家心急火燎，有的从衣服上撕布条，有的拿火柴，烧成灰之后，紧紧地贴在了老五的伤口，感动的泪水溢出了眼眶，记在了心上。

海儿站在树上，摇晃起枝头，叶子“扑簌簌”如一只只蝴蝶游离枝头，跌落田间，铺满路径。并没有人跑过来争夺来之不易的叶子，倒是五儿用不太利索的手把叶子搂到了一块儿，在海儿诧异的表情中，一点一点地装进了海儿的眼篓。从此，他就再也没有跑出我们的视线，呼喊共享在心头。

渐渐地，田地的叶子被我们搂了个一干二净，树上的叶子也被摇地精光，我们就向山间挺进了。大自然，毫无遮掩地向我们敞开胸怀，等着我们去解开她神秘的面纱。

每到一个地方，大家总是转动扫耙，左右旋转，上下舞动，把树叶尽收入麾下，草茅子尽入篓中。眼看一眼眼上升，一层层铺满，心满意足在心中。阳光黄黄地惹眼，风儿急急地上身，一棵柿树在眼，满枝柿子在身，就土挖坑，就山取石，就地取草，垒锅坷垃，火柴划起，烟儿袅袅，摘柿子在手，小棍子穿身，置于火苗之上，美其名曰：烤柿子。倒也烤出了甜味，烤出了情趣，却烤得面目全非，焦糊一片，吃起来涩涩的、苦苦的，却是笑容漾在脸上，笑声荡在山间。

我们还在大山里练起了“飞檐走壁”功夫，展示“身轻如燕”之能，从两米多高的岸头一跃而下，虽然蹲得眼冒金星，却都说着“舒服”的话语。爬上柿树抓迷藏，横里站、竖里钻，如履平地，如登云端，小脸红红，满身是汗。

背不起的眼篓，放在岸头，肩膀一扛，扛起的是责任，扛起的是丰收；拿得动的树枝，拿在手头，拿起的是柴火，拿起的是温暖。在山风呼啸中，在阳光沐浴中，我们兴高采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来一场满载而归的旅程。

整个秋冬之交，我们孩子们就这样活跃在田间，蹿动在山里，攒足了田里的粪，备足了过冬的柴，活跃了少年的心，织就了一生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