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平凡时代的空头先知

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于是很少跟比自己优秀的人说心里话。我们躲避他们。与此相反,我们与跟自己类似、毛病相同的人交心,目的不是改过或改进,首要的是,要被认为是完美无缺的。谦虚帮助我出风头,自卑推动我取胜,而德行却引导我欺压他人!我用和平手段打仗,又以大公无私的手段满足一切私欲。 ——加缪
一部作品之所以能称得上“成功”,在于它能够真切地引发共鸣。《堕落》就是如此,不需要过多的烘托,就能从中看到身边人的影子。
加缪所创造的克拉芒斯在某种程度上是生活中最优秀的人,至少他看起来是那样。不俗的相貌,得体的礼仪,聪明的才智......克拉芒斯自认为自己是“天选之人”,似乎他生活的顺遂是命该如此。不可否认,大多数人想要成为他,至少是成为他看起来的样子!
当然,他更多的是讽刺的一面,他的“忏悔”更像是一种炫耀。但同时,克拉芒斯的形象也可以认为是“先知”,他所揭示的是社会上,是人的内心不可改变的某些东西。
1.克拉芒斯与默尔索
人可以被分为三大类:宁愿实话实说而不违心说谎者;宁愿说谎而不讲实话者;既爱说谎又装神秘者。克拉芒斯与默尔索相比,他们俩各走向了两种极端。从世俗的眼光看,克拉芒斯是顶层优越的那一类人,默尔索是底层最平庸的;若从内里来看,默尔索绝对是“宁愿实话实说而不违心说谎者”,他的这种执念从一而终。而克拉芒斯变得飘忽不定,他起初是“既爱说谎又装神秘者”(这时有所怀疑但不自知),认清自己本质后,成为“宁愿说谎而不讲实话者”(故意为之)。

萨特认为加缪在《堕落》中把自己藏了起来。我认为,与其说克拉芒斯是加缪的映射,倒不如说文中的那只灵长类动物——猩猩,是加缪和默尔索的映射。这并不牵强。
您说得对。它的沉默与咆哮如雷声一样有效。那是原始森林的沉默,连嘴巴也“含而不露”。
我有时不免惊诧:这位不出声的朋友何以抵制文明的语言。
人们可以担心:它的无知或许会造成种种不便它怎么也听不懂人家当着面说的那些话,结果就形成多疑的性格。社交多少损害了它那坦诚朴素的天性。
猩猩映射的是加缪和默尔索身上与世俗生活格格不入的特质。他们面对生活/面对真相表现出的不是“热抗争”,他们不企图能够真的改变多少人,他们能做的是抵制外界改变自己,这就是“平实的抗争”。这种“沉默的抗争”与“咆哮如雷的热抗争”一样有效。
2.既爱说谎又装神秘者·得有点事
我有一门专项业务:为高尚的诉讼辩护。像常人说的那样:“帮孤儿寡母的忙。”但也不知怎么搞的,总有一些提出过分要求的“寡母”和一些性格暴戾的“孤儿”。但是只要从某一被告身上嗅到一点儿“受害者”的气息,我就马上挽起袖子来打抱不平。
这是克拉芒斯刚开始像大多数人的样子。人有一种本能,喜欢表现出抗争的模样,即使这只是“模样”。克拉芒斯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去帮助弱势群体,他只是为了表现出帮助的样子而去帮助。人也喜欢感动自我似的那种激情愤慨,但它终归不是真的抗争。它只是一种感情——身不由己的激情。
人如果一直闲着,久而久之会感到烦闷,因此,大部分人会主动为自己制造一种复杂曲折的生活,得搞出点儿事来,这就是大部分人类职责的由来。哪怕是毫无爱情可言的尽心,哪怕是制造一场战争或死亡!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说的是一个看门人死了,他的太太不惜倾家荡产,买了好木材、银十字架、银扶把,为的是好好享受一番自己的悲痛。可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当上了一个好吹牛但嗓门儿很甜的男人的姘头。当这好吹牛的男人嗓子疼痛,两臂疲乏,接着远走高飞之后,这忠实的妻子又对亡夫赞不绝口了。
这个故事很真实,人生活得麻木了,总喜欢用某些东西,做某些事情去感动自己。做的事情并不是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就拿这位太太来说,真实的她是想要做吹牛男人的姘头的,可当这男人走了,她的生活无聊起来,她肯定会找些事干。于是,“忠实”的她又会显现出对亡夫的爱。这爱真实吗?肯定不纯粹。这事她真的想做吗?肯不怎么想,只是无事可干!
3.人不是纯而又纯的
我总觉得同胞们有两大乐趣:一是制造思想,二是通奸。可以说是乱来一气。再说也不必责备他们,不光是他们如此,连整个欧洲也落到这种地步。我有时想:未来的历史学家将怎样评论我们。也许他们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现代人:他们通奸并读报。在做出这有力的定义之后,可以说这个论题就穷竭了。
没有人是纯而又纯的,人生活在矛盾对立中。一方面要去学道德、礼仪。同时又在做着苟且之事。这是一种平衡,哪一方面都会永远存在,相互制衡,这是人的本质,没有人是纯而又纯的。这有个提醒:当知道上述事实后,别人质疑我们时,我们不能认为别人是在不纯的基础上对自己提出的质疑,就认为他的质疑也是不纯的。
4.别把自己骗了

这时我登上了已人烟稀少的艺术大桥,为的是看一看夜色朦胧中的塞纳河水。我正对着“绿色美景”餐厅站立,圣路易岛尽收眼底。我觉得心中升腾起一种强劲有力以至颇有成就的感觉,顿时心旷神怡。我挺了挺胸脯,正要点燃一支香烟(象征心满意足的香烟),却听见我身后爆出一阵大笑。惊讶之余,我立刻掉过头来,并未见有人影儿。我径直走到栏杆边上,也未见有驳船或轻舟。我回身朝着小岛,于是重新听见背后传来的笑声,只是显得有些悠远,似乎沿河漂下。我木然而立。笑声渐行渐弱,但仍清晰地听见它发自我的身后。它没有别的来源,除非来自水上。与此同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怦然跳动。别误会,这笑声毫无神秘之处。那是一阵善意的、自然而然的、几乎是友好的笑声,似乎是为了显示事物的本色。何况顷刻间,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回到堤岸上,走进多飞内街,买了一包根本不需要的香烟。我有些懵懂,呼吸急促起来。这天晚上,我给一位朋友打电话,他不在家。我正犹豫是否要出门,却听得窗下传来了笑声。我打开窗户,的确,外面人行道上有一群青年人正高高兴兴地相互道别。我耸了耸肩,就关上了窗子。反正我有一桩案件要研究。我走进浴室,倒一杯凉水喝。面孔在镜子里发出微笑,但我似乎觉得那微笑不单是我自己的……
说真的,亲爱的同胞,我很感激您有这份好奇心。不过,我的故事并无奇特之处。既然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您:几天之内,我常想起那笑声,后来就忘掉啦。但在脑海里,似乎还隐隐约约听到那声音。不过我更常常疲弱无力地琢磨着别的什么事情。
我认为这是克拉芒斯认识真实自我的一个转折点。那笑声和发笑的人教会克拉芒斯看透自己。
首先,克拉芒斯自认为自己不是喜欢闲着搞出点事儿来的大多数人→因此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发自内心的,不是为了做而做。但为什么他会对那友好的笑声感到一丝不安?甚至面对镜子里自己发出的微笑都感觉那不单是自己的?我认为这是因为克拉芒斯只是“自以为”,他本质上和大多数人一样。他认为自己是独特的那一个,他站在桥上心中升腾起的“成就的感觉”和大多数人“得有点儿事儿”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呢?他的不安来自内心最深处,害怕自己和别人一样。最可怕的不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最可怕的是自己把自己骗了,自认为跳出了那个圈,成了“局外人”,但不是!
他真正担心琢磨的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真的自以为和别人不一样,但其实和他人并无不同。
5.人总是关注“被认为”/喜欢“审判”别人

我送走了一位刚搀扶过的盲人,然后向他致敬。这“脱帽礼”不是给他看的,他反正看不见。给谁看呢?给观众看。演完了戏得谢幕呀。表演得不错,嗯?还有一天,我助了一位开车者一臂之力,他不胜感激。我竟答称:“没人能这样做!”当然,我本应说:“谁都会这样做的。”后来我深悔这次说漏了嘴。须知在谦恭礼让方面,我比谁都高出一筹。
我们看到的别人,大都是别人表现出的希望我们认为的样子。这倒不是错的,但关键是如果太过于关注别人怎么看自己,那一个人又怎么真的能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那他只能在生活的表面上漂浮,而不是深入实际地过自己的日子!
所以,我认为并不需要去刻意地展现自己想要展现的/自己装扮的样子,深入实际地过自己的日子就挺好。
之所以说不要太注重别人怎么评价自己,是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何况大家最喜欢的就是忙着审判别人,评价别人。为的就是自己不必受审。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只会进入死胡同。例如;
我幸福成功→一部分人要我分享我的幸福成功→因为我与一部分人分享了我的幸福成功,势必导致不太顾及得上另一部分人→这另一部分人会对我批判→出路被堵死,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所有人的期待。或者说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在讥讽你。
因此,因为得到的幸福而被判决,这就很不公道。
6.与生活和解

有些人必须躲开别人,或至少是将就别人。就我而言,将就的办法是现成的。需要随和时我就随和;必须保持沉默时我就不开口;潇洒自如或者一本正经,我都能说到做到。因此我处处受欢迎,我在场面上的成功已不计其数。
这是克拉芒斯最吸引我的一点,他懂得与生活和解,他不像默尔索那样“死脑筋”。他会在别人的葬礼上发展人脉,会在自己不被改变的基础上接受生活的一切,不排斥生活的揶揄嘲弄,不拒绝生活的种种约束。反正人最能直接感受的一切都来源于生活,与其对抗生活,不如达成和解。
与默尔索宁愿死也坚守自己相比,克拉芒斯不赞同死亡,何必为了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而牺牲?人一死,别人会有无数机会给他套上名头,没有人会对死了的人尽有什么义务,别人可以栽赃陷害......唯独不会理解死人的想法。如果用死亡来抗争,的确有些不值得。反而我从克拉芒斯身上看到一种长久的,快乐的抗争。如果别人不能理解自己,那倒不如就顺从别人,就让他以为他是对的,对他们保持微笑。让他们被自己的微笑所奴役,这不仅保护了自己的原则,还让他们保留一丝希望(这丝希望是自己,因为人一死,连一丝希望都没了)。
我认为,克拉芒斯不应单单是加缪笔下的讽刺人物,他的身上也是有反抗精神存在,而且这是一种新的反抗精神:与别人和谐共处,快乐着反抗!他表现出的是当面对生活时,理想的不一定就是可行的。如果你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要学会与生活和解,要学会忘掉自身。
当自己不是任何人时,才有可能成为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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