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红尘三千里，一步一成愁。数载风霜雨雪，拟可覆轻舟……欲寐不成寐，老鹤上扬州……”苍凉的歌声像是一条河，在流年里快速地淌过，河的对岸是梦里的盛世繁华，此岸是一个注定失败的占梦人，在吟唱着他的一世年华……                                                                  荒原，一望无际的荒原，风沙在这里肆虐，破碎干涸的土地就是它狂嚣的杰作。但是，在一座不算高大的山丘下，竟还有着生命扎根！这是一棵参天的古树！尽管它被风沙抹灭了生机的绿，但它一定活着，毕竟那裸露的根须那么粗壮，毕竟它是那么的参天。不知道它是活了一百年，还是两百年，也许更久呢。

       古树是有意识的，但它认为时间是一瞬的永恒，所以古树的时间意识，总停在十年前，或许更久。

      忽然，处于混沌状态的古树察觉到了什么。一个黑点！走近了，那竟是一个人！走到树的跟前，那分明是个老人！老人的面容有些苍老，但却很精神，棱角分明，他静静地站在树前，如同一幅年代久远的画。老人的眼中满是敬畏，也许，是对生命，也许，是对时间。

       良久，老人一手撑着树，扭头看向了无垠的旷野，此刻的他，眼里没有荒野的风沙，只有微许淡淡的感伤。忽然，老人像是瞥见了什么，弯下腰，拾起了一个土块，老人的嘴唇微颤， 用有些干枯的手指，用力擦拭着土块，如同那是块祖传的金器。土屑一点点飘落，那竟是块碎玻璃，看形状，以前大概是个瓶子。老人看着手中的玻璃，先是呆呆注视，而后竟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泪水大滴大滴落在玻璃上，像是要洗净，它身上那时间留下的污秽。哭声嘶哑，游子已老，家已不家，又如同漫漫红尘，风霜雨雪！

       老人在那玻璃一角，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城南坳，城南坳，土堆里蹦出个傻猫猫……”这曲城南坳的童谣此时正从一个满脸稚气的孩童口中哼出。孩子蹲在溪水旁，盯着溪水中的倒影——七岁的自己的，和身后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树的。大树看见了它的倒影，可七岁的他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孩子的手中正捧着一个晶莹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有路边拾来的形状怪异的石子，也有隔壁阿妹送的不同颜色的线头，这是他的童年。瓶子装着七年。

       孩子有些不舍地看着手中的瓶子，那可是他最最宝贵的东西了。可是，他即将离开这儿。他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梦想，那就是去看看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所以，他不得不离开这儿。

        终于，孩子像是做了决定，他双手捧着瓶子，挨着水面，缓慢地放开了手，伴着咕咚一声，瓶子沉了下去，带着他的童年，带着他的梦。而他的眼睛早已闭上，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水面泛起了阵阵涟漪，使得他和它的倒影变得模糊不清，逐渐消逝。树看见了，而闭了眼的孩子，没能看见……

       狂虐的风沙，依旧切割着大地，树前的老人定定的站着，没有一点声息，满身的沙土，像是他一生的背负，不像身前的树，从不晓得枝叶萎零。他的眼里，含着泪水， 泪水里有一棵树，参天的倒影。

       树，只知来去，不知生死，只知天地，不知红尘，只知倒影，不知年华。

       老人，生在去时，死在来时，穿过荒野，渡过红尘， 七岁始离，耄耋而归。

       古树参天的倒影，老人一世的倒影，都在一滴回忆的泪水里沉浮。时间，于人一世，于树弹指，那么时间的河里，到底有多少滴这样的泪水，到底有多少个岸上的倒影。

       “姑苏明月，梦里还照旧城头。故人换盏青灯，已是朱颜辞镜，飞花自东流。今夕是何夕？离人恨不休……”恍惚的歌声里，流淌着一条无源的河，我站在岸边，落下一滴泪，模糊了我们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