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公是一种野果,而且是最好吃的野果。
小时候吃的东西少,而孩子的嘴又馋,大山里田间地头凡是能吃的,都被他们翻出来吃了。我记得那时能吃的野味有茅草针、草根、薄荷、桑椹,还有野山楂和角公。其中茅草针是最经常吃的,因为它长在四月中旬,那时候我家的樱桃熟了。在樱桃地里看鸟雀的时候,周边地上就有很多茅草针。在长长的茅草丛中,我们能一眼辨出那种能吃的茅草针,将它拔出来,剥掉外面的一两层外衣,就露出棉絮一样的细长条。将它放进嘴里咀嚼,吃起来糯糯的,软软的,有点甜,还有一股野草的清香。薄荷是邻居家小孩种的,他有时会摘一两片给我,含进嘴里,一股如山间泉水般的清凉顽皮地往你的舌头、喉咙里钻,这种清凉还不是一般的凉,它是带有侵略性的,并且水波一样的向外扩散开去,直至满嘴都被它占据。但是吃它的人却为着这一种凉而十分愉悦。草根好像是一种特别的草的根,看起来一截截的,但咬起来汁水甘甜,有时候去上学的路上,也会遇到这种草,顺手就将根拔起来嚼了。野山楂和桑椹是要到山里去摘的,因为藏在山里,吃得机会少些。而角公则普遍地多了,只要进入田野山地,不知道哪个角落就可能藏着它红红的果子。
角公学名叫蓬蘽,各地又有叫刺莓、刺泡儿的。还有叫牛奶荡的,也应该是角公的一种。
角公和覆盆子是近亲,和覆盆子一样,角公也是一种药。《本草汇言》云:“蓬蘽,养五脏,益精气之药也”。蓬蘽二字很容易让我想到仙境,我觉得将角公归为来自仙界的野果也不为过。
角公属于蔷薇科悬钩子属,是藤本植物,所以它有很长很柔软的藤蔓,爬在山墙上、田坎上,匍匐在田地间、坟头上。它们生长起来,成片成片的。
角公在春天开花春天结果。
角公的花是白色的,五瓣。在所有的野花中,我想角公花是最朴实无华的,它没有亮丽的外形,也没有柔弱的身姿,它就像山野村姑一样,并不懂得精心装扮,只是仰着自己素净的小脸,自顾自地开放。
当别的花都在争奇斗艳,卯足了劲地展放光彩时,它倒是坦坦荡荡,大大方方,旁若无人,一片片一簇簇朴素地装点着山林。它毫不为它素白的颜色而自卑,也从不去讨好春风,刻意地为它摇摆身姿。它好像一直知道自己的使命:它的开花就是为了结果,结那红红的甜蜜的果子。
是的,在它平淡的花期中,它的珍贵的果实——角公就在孕酿中了。
角公真可谓是山林中至美之野味了。它的果实是那般地甜腻。在所有水果里,我觉得它的味道是最好的。
角公的味道真的很甜,甜得旖旎的那种,是那种高贵的甜,并且带着一股子药香味,吃了后果真能疗愈心情。我不知道哪一种水果能跟它相比。
不消说别的水果,就拿它的近亲草莓来说,我觉得与它相比,草莓的味道弱爆了。实在太过浅淡,而且一点香味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争着去买它。
不仅买它,还提了个篮子去采它。在狭长的密闭的大棚围成的地里,在平坦的人力铲成的光溜溜的田垄间,那些草莓乖乖地趴在地上,触手可及,不知道有什么采头?还不如去山里去采角公去。
山里多有趣啊,有袅娜的蛇一样弯曲的小路,有潺潺的活泼的山涧,有茂密的拨也拨不开的草丛,有这儿一棵那儿一片的树木,不论到哪儿,它的风景都是变动的,不论何时,都有惊奇等着我们发现。
我们在寻找角公,它在跟我们捉迷藏,突然一大片红红的浆果出现了,这是多么大的惊喜!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好像中彩了似的,我们简直要欢呼起来了,这是摘草莓时绝对不会有的心情。
角公不仅味道甜,长得也好看。它就小小的,由一颗颗更细小的颗粒组成一个几乎封闭的圆球,像宇宙穹隆的样子。它的颜色血红血红的,非常喜庆、鲜艳。
红果长在绿叶中,非常的招眼、触目,所以很容易就发现它。我伸出手,用手轻轻一拨,将它挠下来,它就落在手心里。我赶紧将它塞进嘴里,对它我已经期待得太久了。
角公最常长在田坎里,而埋着先人骨头的坟头,也是它爱长的地方。我常常见到一个个拱起的坟头,顶上插着纸零,迎着风啪啦啦地飘飞,而在它边缘,除了杂草外,红艳艳的角公则坐在交杂的藤蔓之上,或掩在其下。
我们这些野小孩是不怕坟墓的,所以见着坟头也不怕,那里的角公也会伸手去摘。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那里的角公总是特别甜,特别大。
我发现的角公有两种不同的,一种构成的颗粒小一些,组成的小圆球更细密、紧致,另一种小颗粒较大,组合地比较松散,那一粒粒颗粒看着很硕大、突兀,像人在受凉时起了鸡皮疙瘩。前者入口细腻甘甜,后者吃时,舌尖会碰到许多细小的子儿,这些小子儿就像石子一样,是咬不碎的,味道也没有前者浓郁。
角公虽然好吃,但不好摘,它的藤蔓上挂了许多尖刺儿。我们需很小心地将手伸进刺丛才行。即使你已经避开了尖刺,当你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角公的刺儿勾住了衣角。
我边摘边吃,也想带点儿回家,于是从路旁拔下一根草,将草心穿过角公。角公就穿在草茎上,像葫芦串似的。然而这里全部都是天然的,比葫芦串更自然,更美味。我就拎着它们走,一路上,它们在我的手下晃来晃去。
路上也有青的角公。角公从长出到成熟,颜色是一路从青到黄,再从黄到红的,就像人生一样,从小小孩开始,过渡到易闯祸的似懂非懂的青涩少年,最后才成为饱满成熟的中年人。角公红透的可以吃,在它还是黄黄的时候,也可以吃,这时候吃起来,有些微的酸,但却非常可口,与甜时吃,是两种风味。
摘角公的时候,很容易遇到另一种野果,叫蛇莓。这种果子,跟角公很像,也是红艳艳的,但是蛇莓是不能吃的。有人说它是有毒的,我没尝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蛇莓虽然跟角公很像,但到底是骗不了在山里长大的野孩子。看到它们,我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谁。蛇莓也是圆圆的红红的果子,但它并非由小颗粒组成的,它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只在表面上长出很多的小突突而已。它徒有角公的外表,而没有角公的匠心。
它试图以表像去欺骗人们去吃它,然而包藏此心的人和物,往往最终害的是它自己。
所以当角公都被人采摘完的时候,那些假的角公——蛇莓,仍是孤寂地站在风中,无人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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