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Ⅱ钟摆

作者: 远山草屋 | 来源:发表于2022-09-06 04:40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溜达了一天,推开门,陈腐之气从眼睛,鼻孔,皮肤涌进他五脏。他厌恶地低着头,一脸的不耐烦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

每天回到这个家,他的脸就像雨前的天空积满愁云,额头上的两道皱纹越显深长。

他从不正眼看老伴一眼,出出进进不屑和老伴打招呼。多少年了?十年?三十年?不止。他觉得他是这世上倒了霉运的人,是受感官冲击的第一受害者。

女人老了可不都像她这样,他见的多了,公园跳健身舞的,视频里摆POSE的,一头银发仍然优雅,魅力四射。那些女人真是养眼,家里放着那么个可人怕是永远是新婚燕尔没有厌倦期吧?羡慕。

对他而言,即使在新婚之初,也不曾有过叫爱的东西。爱这个字眼和他无关,那是电影和小说里的专用词,用滥了却很奢侈,遥不可及的虚无。年轻时,不过是作为尘网一埃,不能免俗地行使了低俗的动物性的本能,还不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来不及提升到精神层面就慌里慌张,稀里糊涂卷进时光的流砂,湮没在杂陈的岁月里。

他们夫妻缺乏温情,更谈不上激情,不过是束约在大红印章里,背对背地熬日子。上高中时班里有个女生倒是长得娇俏,让他总是忍不住偷偷地瞄上几眼,但那不能算爱,成熟的种子即使在稚嫩的土壤里抽芽也不会结果。

他一天无所事事,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多媒体爆炸时代,短视频救了一众闲人,方便了开阔人们有限的眼界,可以让人们把一大把一大把无聊的时间打发掉。洪军与大多数人一样中毒不浅,经常是对着手机一刷一天。

女人常被比作花,手机就是姹紫嫣红各领风骚的百花园,美女美景美食,政经娱乐糗事,涵盖面广,短时间里各取所需,让人的眼球掉里久久出不来,出来干嘛呢?他实在没什么事打发无聊填补空虚。他更是不愿意回到令他厌倦的现实中来。巴掌大的手机屏是与现实隔绝的一道墙。墙里是不忍正眼瞧一眼的老婆,墙外,花容月貌,尽饱眼福。久了,他干硬皲裂寸草不长的心田开始松动。

2

老伴艳春年轻时,黑瘦,高个,相貌平平。上天仁慈,为将女人推上婚姻殿堂,善意地压制了女人身体里潜在的膨胀因子。一旦嫁出,老天便大撒手,时间也没那么具有无限的耐力控制你。他怎么也想不到年龄对一个女人发起狠来毫不留情。

她三十来岁开始,衣服套在身上不是短就是紧,身体像吹起来似的疯狂地膨胀。到了四十多岁,全身里外只能用特大码将她肥厚粗糙的皮囊裹进呼呼啦啦的布袋里。

她胸前的一对巨乳,怕是没有与其匹配的胸罩,一任它无拘无束地自由放任,活像未灌满水的避孕套,松松垮垮地垂耷在滚圆隆起的肚腹两侧,路走急了上下左右乱颤。更糟糕的是,那一双叽里咕噜向外凸出的眼球,让人看上去不免担心一不小心会从眼眶脱落。

还有她脚上的鞋,忍受着时刻都会被撑破的危险,咬着牙可怜巴巴地撑着。夏季如果是露脚面的鞋,就像是偷工减料,只有鞋底的残次品。

她出身于工人家庭,加上缺乏自身管理,毫无教养可言。说话不仅粗声粗气,嗓门永远都是电量充足的爆发式。

你说话就不能小点声吗?怎么总像吵架似的!以为别人都是聋子?!

你妈了个的,才发现我嗓门大?小伙子时候你是聋子还是瞎子?她抻脖子叫嚷,两道青筋在她粗壮紫红色的脖颈突起。

你?!哼!真是不可理喻!

洪军没有一次吵架占过上风,他只好气轰轰地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把自己关在屋里无奈地摇头叹息生着闷气。

结婚以来,她一直都是盛气凌人,凌驾于洪军之上。或许她将其当作治理家庭的法宝,潜意识里形成的控制欲。

如果洪军说,你看人家媳妇多温柔,还会跟男人撒个娇,你可倒好除了骂就是嚷!她会立马带着不屑,酸溜溜地反驳道:那些还不都是贱货!你们男人就喜欢那样的小妖精!

他终于为当初动物性的冲动埋单感到无比的悲哀。那时艳春使了个送上门的小计就把他套晕了头,他生性怯懦,不敢张扬未婚先孕的丑行,弄不好怕从令人羡慕的生产科滑下来。于是迫于艳春的淫威草草地拜堂,风不吹草不动地躲过了危机。

可是,很快洪军就发现了她脾气暴躁,霸道蛮横,浑身上下没长一寸温柔的皮肉。每当他从可怜的五脏六腑燃烧的激情中退下阵来,就被汹涌而来的自悲感所折磨,鄙视自己像动物没有灵魂,觉得他们二人的行为是那么的粗鄙,如畜牲一样的丑陋。因为他在和这样一个女人欢愉,一个绝无仅有的粗俗的女人。

艳春在生活习惯上也是一团糟。东西到处乱放,屋子里从来都像旧物市场邋遢肮脏,凌乱不堪。

她经常把牙膏弄得池子里到处都是,香皂被皂盒里的水泡白也不知去清理。对洗面池排水后留下来的一圈污垢视而不见,上厕所经常忘冲。每当他去善后,总是忍不住生一肚气。

你眼里是看不着这些吗?让你改改坏毛病怎么比登天还难!

她会立马回道:唉唉!我就不明白了,你看不惯你就顺手去收拾不就完了吗?非得我去干?谁干不一样!

都是顺手的事,你怎么就做不到?

我都做了留着你干啥?!

哼!简直没见过你这么歪的!什么理在你这都讲不通。

不仅如此,她的喘息声是安静的屋子里唯一的噪音,并将它带到睡眠里放大。尤其是夜深人静时,煞有节奏的呼噜声,让身旁的他发疯似的无法忍受。他们曾论过谁先睡的问题,他希望他先睡,但她总是直接省略入睡前的前奏,直接进入主题。洪军忍无可忍,最终以分屋睡来告终。这一分数十年。她恶劣的存在扼杀了他一切的欲望,雄性功能沉睡萎靡。

他记不清对她失去兴趣后有意地疏离她有多久了,应该有一个世纪。最初她有几次临睡前到他的房间来跟他试图亲热,一开始他找个不合逻辑的借口婉言而拒。但到后来,他不耐烦地向她发脾气时,她又气又尴尬,脖子脸胀得通红。她反击,恶语相向,算是给自己下台阶,也算出一口恶气。渐渐地,她不再向他示好,两人的距离在一个屋檐下这山望那山似的遥远。其后,原本就缺乏耐心的她脾气越来越暴躁,张口就着,他们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昨天,他坐上公交十多站,刚下车就接到她的电话,说是把门钥匙落在家里,他匆匆坐上公交回返,不巧路途赶上摩托车肇事,车辆拥堵,晚到了一会。她在门口等他,早已失去了耐心。他刚从远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就开始大骂,妈了个的,你是骑乌龟回来的呵?!你咋不明天早晨回来呢?

他愤愤地拿着钥匙开着门,你反倒还有理了!都多少次了?一天丢三落四就是不涨记性还怪别人吗?!

她喝粥时总是呼呼啦啦,咀嚼食物吧唧吧唧吃得倍香,胃口永远是出奇的好。有时嘴里塞满的食物,一会顶得左腮帮子鼓出一个包,一会右腮鼓出一个包,像胎儿在母体里施展拳脚。夏季,身上的花背心从来就没有干净过,上面常有喝汤时菜汤干了后的印迹和干硬的米粒粘在上面。

一次,洪军看她一眼用嘴撕鸡腿肉时,眼睛鼻子嘴没一处不歪斜的丑态实在忍不住没好气地说,有谁跟你抢吗?

我怎么你了?!还能让人好好吃饭不?!你一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爱过就不过!她把筷子往桌上啪一摔,鸡肉碎从她满嘴油的厚唇上震下来,喂给了凸出来的肚子。

他沮丧地望着她,想不通世上女人千千万,怎么让他摊上了这么个怪物。这是上天多大的过失,能造出这么个皮糙肉厚,一脸横肉,比张飞还张飞,安上个什么比男人还男人的人!这能叫女人吗?作为女人,你可以不精致,但不能太过粗俗,你可以天生底气足嗓门大,但你不能不讲理。当初是哪根筋搭错了,稀里糊涂没把握好雄性的烈火?不不,那时她没这样,公司下面一个车间报表的,他们接触得并不多。那时她还对他很客气。可是,婚姻是什么竟让一个女人放下伪装松懈下来后变成这副德行?

3

这一家人包括两个女儿最怕受红白喜事之邀。宴席上,老婆艳春坐在洪军身旁,他立马一切都索然寡味,与人说话都提不起兴致。宾客们大多是眼睛里流露出对她的不屑,这已足够使他尊严扫地,没有底气。有的人出于对他的礼貌,对身旁铁塔似的她打个招呼后迅速将眼睛从她身上挪到洪军的脸上,想和他搭几句话,但看洪军的脸色僵硬,双目虚弱地躲闪,显然他没什么情绪跟人聊天,只好败兴而去。

美感是从和谐而来,而艳春与形销骨立的洪军比起来宛如巨人,二人的外形极不匹配,也越显得洪军的干瘦。这使他在公众场合感到很不自在。也使他对小巧玲珑的女人格外喜欢,觉得娇小的女人才叫女人,也好驾驭。

一次,她成了亲戚圈里的笑话。

那是在洪军的姑夫去世后的殡仪馆。离休老干部,生平辉煌,吊唁人众。

司仪在前面拿着手中的稿纸读生者生平。

XXX,一九三一年出生于山东牟平……。一九四三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陆军……一九五O年到一九五一年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野战军……手中的稿纸足有二十多页。

不能不说这是一场对人的耐力的考验,对艳春更是如此。她慢慢地被催眠,打起瞌睡,几次激愣强打起精神站稳。她一旁的女孩用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肘以防她摔倒。但艳春最终还是没坚持住,冗长的生平经历像摇篮曲,催她昏昏欲睡,她像软骨巨人从女孩子身边瘫倒下去。主持人停止了颂读,全场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周围能看得见的人投过来惊愕的目光。

洪军难堪得脸色铁青,他刚要从后面扶起她,她从地上爬起来。他扫了一下周边的人,没事没事,她没病,就是困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表示歉意。他发誓,他再也不能带她参加任何聚会,管他们挑不挑理,简直是丢不起这个人。

他们没少吵架。吵了几十年除了大伤肝火没带来任何逆转。终于,他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一味地沉默。长期的沉默杀死了他们的神经。她变得越来越迟钝,愚鲁。床上的她,庞大的身躯像海滩上困倦的水牛瘫倒在床上,一摊大肚囊随着她的喘息一起一伏。

洪军基本上每天吃完早饭待一会就灌满一壶茶水,双指一勾,出了家门像游魂四处闲逛,只要老伴不在他眼皮底下心里就舒坦些。

市府广场上的夜晶显示屏,昼夜不停地闪烁。每当他走到那就会停下脚步望一会,为他百无聊赖的生命注入那么一点活力。

他很庆幸时代浪潮吞没了一个又一个大中小企业,可他从公司退休两年,公司不但屹立不倒,而且越来越辉煌。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集团公司,他暗自得意,有时旁边若是有人,他会说我就是这家公司退休的,他的脸上难得泛出一回得意。

4

艳春是洪军朋友圈的笑柄,都知道他们夫妻俩形同虚设,早已提不起夫妻床笫之事。两个女儿结婚后,这个老两口之家更是死气沉沉,屋中的空气里,只有上了岁数的人的体味和马马虎虎不讲究的卫生混合出来的怪味渗透到墙壁、陈旧的家具上。

最近,他的同志老田新找的老伴成了圈里的重大新闻,羡煞了旁人。新老伴不仅身材相貌没的说,温柔体帖,勤快利索,把老田和老田的家侍弄得干干净净。老田春风得意,满面红光,使朋友圈的老头们羡慕得摇头叹息近乎绝望。这件事搅浑了洪军内心深处静止了几十年的一汪死水。

三月。

沉寂了一冬的大地缓缓地苏醒。院子里的树木安静地等待着暖春,好伸展它们冻僵了一冬的筋骨。

小区到了供暖的尾声,他还盖着厚被。今天,他醒来时,全身沁出了汗,粘糊糊的,被子里出现了鲜少有的潮热。兴奋的余温还在他的血液里涌动。他双目轻合,心里满含渴望和陶醉,他想回到那个梦幻里。那个世界唤起了他生命力的勃然涌动。她是谁呢?她的脸模糊不清,像公园里一袭蓝衣跳健身舞的那个颇有模样的老太太,又好像不是,那么是这些天视频里频频出现的红衣网红?也不是。那么是谁呢?不管怎样,火山喷发,他回到了早年的年轻时代。他有过担心,但这一次畅快淋漓,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事,梦里让他得到了验证。他有了自信,似乎重新找回了自己。

这些日,他经常做起春梦,无奈醒来一场空。一开始,他感到沮丧无比,慢慢地他被现实的欲望频频点燃,躁动难耐。他今年六十二岁,习惯于就和在了无滋味的婚姻关系里,一直过着傻瓜一样的生活。现在他迫切想要离开艳春,换个女人,说不定能给他带来愉悦,或许还能过上十年二十年的全新的快乐生活,也算没白来这世界一回。他不甘心自已的生命在艳春这个无药可救的女人身上耗尽。

5

初春的中午。

一缕阳光从窗户射进了暗沉的厨房。

午饭后艳春去刷碗。

今天他坐在餐桌前没有立刻离开。

艳春新奇地回头打量他一眼,心想往常撂下碗筷就往自己屋里钻,可今天怎么了?像是有什么事。

来来,你坐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用他那一贯沙哑混浊的声音说道。

艳春粗略地刷洗完锅碗,往深褐色的围裙上沾了沾湿手,转过身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

今天,洪军抬起了足有几个世纪未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凝重地说道,我们离婚吧。直截了当。

他的目光与她惊愕的目光相遇时,是那般的生疏。一直以来,在这个家里,他的视线只是在中低位上游动,有事时他只是用余光和她说话,既不抬眼更不直视。今天他才发现,她的眼睛比过去还要大,只是比过去显得浑浊。

离婚?!一块重重的石头向她的胸口砸来,她的心砰地猛然一震。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嘴巴张着,惊惧地望着他。看得出他今天的态度很正式,不像早年只是气头上吵完了谁也没想进入实质性的操作。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望了片刻,她的眼睛从一开始的惊惧窜升出愤怒的火焰,但她没有发作,看得出她在极力地克制。火焰几秒钟后慢慢地降下温来,脸上浮动着垂死般的忧伤。她想他们已经有一阵子没吵架了,他整天不着家,吃完饭就往外跑,难道?

外面有人了吧?令洪军大感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暴跳。想不到惊厥后的她,此时是如此平静地望着他,像是要用她那双眼睛揭穿他眼睛背后的秘密。

他用冷静沉着的目光望着她,低沉而疲惫地挤出,不要信口冤枉人。他不屑将他这些年来深恶痛绝的感觉用简单的一句话说出来,那个千百次在他泥泞的婚姻生活中打转的念头。

她的鼻子周围慢慢地开始变色,变成了绛紫色,跟着,眼泪慢慢地在她眼睛里萦绕,又顺着鼻沟下滑,流进了她的嘴里。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她的恼怒萎缩在畏惧里,又很快变成了绝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她用一双肥厚的大掌捂住脸,开始呜咽,抽抽哒哒,双肩震颤、哭得很伤心。

我早知道你嫌弃我……呜呜呜……要不是两个孩子我早就同意离了,现在孩子大了,我们也老了,都这岁数了,你让我怎么办,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不能……她低下头用围裙擦拭着眼泪。

是,早该离了,你说得对,但现在也不晚。

不!不!你休想!我不同意!她突然起身,身体前倾,冲着他放声大吼,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洪军,她的丈夫,尽管像影子早已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但她需要那个影子,有了这个影子她就在别人眼中是个完整的人,也不会受被老头拋弃的白眼,起码在生活上不孤独。从那天他躺在床上,去去去回你屋去睡觉去,拒绝让她接近他时她的心就被打到冰窖里。她知道他不再需要她,但这个家不能没有他,她要这个面子,她不能无视别人的眼色。

这一轮没有任何结果。

6

这天之后,在这个家从不示弱的艳春,开始变得软弱起来。她处处小心翼翼,生活上比过去勤快了许多。洪军皱个眉头说什么,她都是百依百顺,更不跟他争吵,说话时用与她体魄不协调的卑微的眼神望着他,声音也降了八度。她有事没事用余光偷瞟他一眼,有时还给他端来一杯水,洗个苹果放在桌上让他吃,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

乌云在她头顶浮动,不知能否散去。她整天担忧,期待他有一天收回他的话,那个埋在日复一日的时间里,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让她恐慌不安的炸弹。她无法想象那颗炸弹爆炸后自己可怜无依的后果。她没什么朋友,与别人很难建立起友好关系,她独往独来,更多都是呆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睡觉,胡乱收拾一下屋子。

她的变化让洪军感到吃惊,她有多害怕他丢下她,到了这个年龄才会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

其实,洪军知道艳春也是看不起他的。他瘦骨簿肩,细脸狭长,掖进衬衫的裤腰一堆宽褶撑不起来,像似在贪困线上挣扎吃不饱饭的人。他办事总是前思后想,畏手畏脚,缺乏魄力。在公司上班时,比他后上来的都当上了科长,而他当了一辈子科员直到退休。她没少骂他是男不男女不女的软蛋。她一直以来用暴怒来发泄她自身的不足和对他的不满。

人的自卑是埋在内心深处的痛,脆弱得见不得一点光。粗线条的艳春不会知道她经常恶语中伤他的话,对他会构成最深切的痛,耗尽了他对她仅存的那一点如丝一样随时断掉的夫妻关系的维系,以至于他的自卑心理使他一直以来连离婚的念头都只停留在嘴皮子上,阻碍他拿出坚硬的态度付诸行动。

而艳春是从未思考过用女人的温柔体贴弥补她外形的不足,用良好的自律习惯改变提升自身价值的女人。

而在这段时间里,艳春显露出来的弱势让洪军迷惘踌躇。他惊讶二者的关系竟被一张不费力气就可撕碎的婚纸套牢了这么久。他不得不重新认识长年压在抽屉里,默默不语的那个红皮证的威力。

的确,那个轻易可撕掉的东西这时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们两个女儿中的大女儿遗传了父亲的单薄清秀文弱,但她的二女儿成了母亲的复制品,为此她对母亲心怀埋怨,关系处得一直不怎么好。两个姐妹从小学时就从不让她母亲参加家长会,家长会全让父亲承包下来。姐妹俩有什么事也都跟父亲商量。但这次面临母亲电话里的哭诉,姐妹俩还是站在了母亲的一边,趁父亲不在家把父母的结婚证户口本都藏了起来。

当他有一天发现户口本和结婚证不见了之后,他既没去问艳春也没再提出离婚的事,他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就能办成。他不知道前面有多少阻力和不顺心的事等着他去面对。

盛夏,落日火红。

屋子里没有一丝风的闷热。

世界在静止的空气中,依然在沸腾,让人焦虑,让人烦躁,却依着它看不见的潜在的规则各自有序无序地运行。

一只苍蝇溜进来,四处乱撞乱飞。电视开着,艳春起身拿起苍蝇拍笨拙地追打着,巨大的双乳跟着摇晃。

老天变了脸,傍晚灰色的天空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雨。他已经一整天闷在自己的屋子里一会刷手机,一会望着窗外。

窗外,云雨一片,灰蒙蒙的阴郁。他茫然地望着,咀嚼着苦涩与困惑。他不知道这世界掩盖着多少人们终其一生的寻找,渴求,芜杂和不如意。

窗台上只剩了一盆花,虎尾兰,生命力强得从不叫一声渴。该浇水了,他去浇水。墙上的老式钟响了。

他若有所思地跟着钟声望过去,那个不知疲倦地跟随他摇摆了一辈子的钟摆。

倦意跟着钟声袭来,他回自己的房间,又将复制昨天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是个陈旧的淘汰下来的复制机,复制无聊,复制不爽,复制无奈,复制迷茫,复制……他不知道他这台老复制机还能复制多少今天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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