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作剧

无忧无虑又无聊的岁月，如泡影般梦幻，如梦幻般欢快，但欢快从未尽兴，总透着一丝淡漠的忧愁，愁尽了成长岁月里的烦忧。

很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外婆的笑声，那是一种爽朗而高亢的笑声，热烈而充满力量，仿佛世间一切烦愁和苦闷都不曾发生，一切喜乐和欢愉也不过如此。仿佛外婆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操控着我的喜怒哀乐。那是一股亦正亦邪的神奇力量，很早就在我幼小的心灵，萌生了一份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外婆嗓门总是那么洪亮，仿佛能把时空震裂出一道缝，能把云层幻化出无数利刃般的雨点，穿透一切，包括坚硬外壳下，我那颗柔软稚嫩的心。特别是要训斥人的时候，嗓门瞬间拔高至少一个八度，那扬善除恶般的绝对正气，那正义凛然般的强硬从容，一气呵成，像极了一出热闹的舞台剧，只是剧中人悲欢，剧散人憔悴。

大概6岁的时候，我就好奇，当外婆突然看到家门口的鸡笼里，一下多出许多鸡蛋，她一定非常开心吧！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场恶作剧正悄然发生。

说实话，我只是单纯地想看看外婆的笑脸，听听那爽朗的笑声，仿佛那是某种震撼心灵的力量，我莫名为之神往。最后我决定，偷摸着把一天的所有鸡蛋，藏在鸡笼上的一只废旧的黑筒靴子里，靴子不是很大，但可以藏很多个。第二天再把靴里的蛋全堆放笼里，笼里的蛋瞬间多出好多个，这足够唤来外婆那爽朗而高亢的笑声，不怒而自威的笑脸。就这样畅想着，稚嫩的小脸儿，浮生出一脸的得意和满足，便将这一切付诸于实践。

但实践总是充满挑战和艰难，让一切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又滑稽可笑。外婆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笼里每天产出的四五个鸡蛋，全由外婆亲手收缴，每个鸡蛋都独一无二，充满希望和期许。外婆似乎非常享受这种采摘果实般的收获感，将其牢牢攥在手中的充实感，就如同扼住了生活的咽喉，把握住了生活的一切，并乐在其中。仿佛每颗鸡蛋就是在与平淡日常的搏斗中，收缴的伟大战利品，那是一份崇高的荣誉，一种坚定的信仰。

外婆如数家珍般掌控着那些鸡蛋的一切可能，从不愿让人插手，她喜欢鸡蛋如闹钟般准点出现，又如闹钟般准点消失的有序生活节奏。显然我撞在了枪口上，在惊慌中不知所措，整个人木讷住了，小脸儿涨得通红。在外婆眼皮底下，我几乎用尽所有的伪装技巧，把乖巧发挥到了极致，以试图洗脱自己的嫌疑，掩盖自己的罪恶。但外婆正义的咆哮，总能让我原形毕露，小小的身躯在惊慌中颤抖，巨大的负罪感侵蚀着我稚嫩的灵魂。仿佛一只硕大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只能低着头，惊慌又委屈地啜泣着，幼小的心灵像遭受重创似地震颤着，仿佛灵与肉被剥离开来。

外婆的眼睛像长在了我身上似的，看穿了一切，她极富经验地看向我，利刃般的眼神，让我惊慌中不知所措。那熟悉得让人颤抖的嗓音在我耳边炸响，外婆质问道：“你把鸡蛋藏哪儿了？”一边质问一边极富经验地在鸡笼上翻找着。此刻我不敢抬头，涨得通红的小脸儿在惊慌中扭曲着。幸运的是，有妈妈在旁边护着，极大地避免了又一场无休止灵魂的厮杀。

“喏，鸡蛋藏这了，你是没得玩了啵，”外婆哼嚷道。硕大的手，从小黑靴里掏出四五个蛋来，明晃晃地攥在手中，随后摊放在我眼前，仿佛成功揭露了嫌犯罪证似的，露出笃定的神情。外婆依旧如此身手不凡，像一位经验富足的老将，手到擒来，让人心惊胆战，仿佛又是一场与生活搏斗的伟大胜利。以义正言辞地宣判了我的罪责而告终，等待我的终将是无休止岁月的煎熬和灵魂的震颤。

我仿佛坠入了混沌的心灵深渊，那是虚无一片的寂静，是无际浩瀚的黑夜，整个身心像被割裂似的震颤着，灵与肉被剥离开来。无忧无虑又无聊的岁月啊！依旧如泡影般梦幻，如梦幻般欢快，但欢快从未尽兴，总透着一丝淡漠的忧愁，愁尽了成长岁月里的烦忧。